骆泉净紧紧捏着包袱,不发一语。
“你听到了,她已经决定了,请你回去吧。”谭姑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开口。身后跟着几名分别捧着衣裳鞋袜的侍女。
谭姑用眼神示意,两位侍女上前把她搀扶住。
“阿净,大娘不信你会这么做。是下是有人逼你的?你倒是说句话!”想到要就此离开,吴秋娘有些下甘心。她忿忿地横睇了谭姑一眼,却在谭姑不怒而威的眼神下瑟缩回来。
骆泉净没有拒绝两位侍女的帮助。公堂那二十棍,打得她浑身是伤,连站都没法站得稳。
“没有人逼我。”骆泉净对吴秋娘摇头,惊异自己的声音居然如此冷淡寡情。莫不是那场辟司,把她的心和温柔都杀死了?
“现在除了我自己,谁还能逼我?大娘,您回去吧,您为阿净做的已经够多了,您也够苦了,现在您真的帮不了我,让我自己决定吧。”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吴秋娘不死心,仍想说些什么,谭姑却冷冷的开口:
“出去,一把年纪了,再让人赶你,闹了笑话可不好。”
被这么一说,吴伙娘又生气又伤心,绞着袖子走了出去。在门外,被谭姑唤住了:“这算是给善堂的一点心意,你带回去。”谭姑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给她。
“你居然敢这么做?!我抚养拉拔阿净长大,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你竟敢……!”吴秋娘把银子摔在地上,恨恨的指着她,末了竟气结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对方的举动,谭姑也没生气,只是唇边浮起一个充满嘲讽的怪异笑容。
“真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吗?你当初不也是以五十两银子卖了骆泉净?盘算着她要是冲喜不成,至少当了唐家的寡妇,还可以继承一大笔财产。不过你错估了唐夫人的本事。大家同样是女人,什么样的心思彼此还不清楚吗?只可惜你斗不过唐夫人,甚至差点害死了骆泉净,如今我好心再付点银子跟你买下她,你算是多赚了一笔,有什么好生气的?”
吴秋娘闻言脸色大变,一张脸青白不定。
“你怎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如果是你,养着这么个水葱似的美女圭女圭,又怎么不会胡思乱想呢?只可惜,她给唐家糟蹋成这样,不是明眼人还瞧不出是个宝。”谭姑摇头,似有感而发,续说道:“她今日不跟你走,就是一辈子也不跟你走了,你最好弄清楚这一点,也别再来找她了。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我不会亏待她,你也不用矫情猜忌些什么。至于这银子,你要也好,不要也罢,我反正是不打算拿回来了。你要任它们丢在路上,让人捡去也随便你。”
“我这是帮你,别不知好歹,就算强留了她回善堂,你又能怎么处置她?那些指指点点,不见得连你都受得了。”说完,谭姑便转身离开了。
走回屋内,叶飞已等在教坊门口,笑吟吟的跟她微笑招呼。
“谭姑好厉害的本事,莫怪咱公子爷谁都不求,独独只跟谭姑低头了。”
“栖云教坊从来不收莫名其妙的女孩,若不是教人查过这些事情,想要她彻底死心,我不会这么欺负人。”谭姑没理会叶飞的调侃,口气仍是傲慢。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要谢谭姑一声。”
“别来跟我耍嘴皮子,好端端的,你来做什么?”面对此番恭维,谭姑仍是一径的没有笑容。
“公子爷让我送来几篮新鲜的白鱼,好给栖云教坊的姑娘们加菜。”
“他倒好心,会做人。”谭姑显然不买帐,只是冷哼。
栖云教坊里,谭姑的冷艳,一直是这湖上远近知名的;换了别人,叶飞可能已经掉头走了;但对于谭姑,这个和慕容轩相交数年的女人,叶飞早习以为常。
因为连对慕容轩,她也从来都是冷着张脸。话少,笑容更少,有时候叶飞不免会猜想:不晓得她是下是仗着自己生得美,才摆这种扑克脸。但奇怪的是,自她底下教出来的姑娘,却是个个笑容可掬、温婉动人,完全没一个人像她。偏偏这群姑娘全对她忠心耿耿。
多年来,他虽是慕容轩身边最亲密的随侍,甚至慕容家中不为外人知的秘辛也略即一二,却始终无从得知谭姑这女人的来历。只知她姓谭,栖云是她的名。不过,每个人都只叫她谭姑。
谭姑是个谜样的女人,却也是令人敬重的女人。端看栖云教坊出身的一群姑娘,教养谈吐举止进退并不下于一般大家闺秀,就可见一二。
“我看她以后是不会来了。”远远瞧着吴秋娘捡拾地上散落的银子,叶飞突然收了笑,心里头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们属两种阶层的人。虽然他也是听人使唤的奴才,但身处慕容家,却从不知贫困是何滋味。勉强算起来,他也该算是上层的人,那吴秋娘,想必很想跨足到他们这一阶来。
那种汲汲求利的感觉,又是何种痛苦煎熬的滋味?叶飞心底有些沉重,尤其跟在慕容轩身边,介入骆泉净这件事之后,他为这些低下阶层的市井小民的悲欢苦乐感受更多。
“我还希望她能有骨气些,别拿那些钱,我会当她是真的关心骆姑娘。”
“你错了,这跟骨气无关。”谭姑冷冷的说。“换了是我站在她的立场,也不见得能看着这些跟子然后不当一回事的离开。你没被贫穷压迫过,不懂那一文钱可以逼死人的苦滋味,就别在那儿放高调,惹人讨厌。”谭姑凭着栏杆,没好气的开口。
叶飞被驳得话塞。
“谨听教诲。”他说,复又强笑耸肩,一摊手表示投降。
“你有事吗?”她问。
“没事,只是公子爷要我来问一声,请谭姑办的事,需要协助吗?”
“只要他遵守诺言,别踏进这教坊一步。还有,你也一样,别想替你家公子爷探消息,我不会让你见骆泉净一眼。走吧,要是让人拿扫帚赶你,丢脸的可不是我。”
叶飞呐呐的看着教坊的大门被关上,不禁苦笑连连。有时候这位谭姑办起事来简直跟主人一个模样,说一是一,一点儿都不近人情。
看来,回去后肯定要向公子爷缴白卷了。
第三章
骆泉净在栖云教坊的第二天,她不甘屈辱、投湖自尽的消息也传遍了惠山县的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知道她是羞愤而死的。
对判决的郑元重来说,这种消息在他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了。人一走,什么事都死无对证,反而落得轻松,一点儿也不引以为意。倒是唐家,唐夫人先前有些心虚,尤其对街坊那有意无意的指控眼光,更是心烦气躁。但私心一想,为了能替儿子再找个有财有势的好对象,重振唐家的门风,想到这儿,她又释然了。
一年时间不算长,但变化却不少。就在这一年里,慕容大宇透过媒妁之言,终于让慕容轩和京城首富的许家千金这门亲事尘埃落定。
而骆泉净,一等伤好,便拜了谭姑做师傅,跟着教坊里其它的姑娘们,学艺认字习书唱曲吟诗,隐身在栖云教坊。对于过去,则绝口不提。
教坊里每个姐妹也当她是同样身世,都是在妓院被逼着接客前,谭姑高价从老鸨那儿买回来的清白姑娘。
谭姑对骆泉净并没有特别另眼相看,不过向来挑人挑得紧的她,倒没想到这个受人情所托收留的女孩,悟性会高过她所预料的。不过短短一年,骆泉净把常人必须花三年时间才能吸收的东西全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