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璨璨!”
“去问他啊!去问他!也许你还能嘲笑他的死仅仅为了一颗不值钱的假石头!”
“璨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不要叫我!你没有资格叫我,如果你还有一点自觉,从此就别再来烦我!”
“你要去哪?”他看到她踉跄跌走了一步,两腿抖得很凶,但纤细的肩膀始终挺得笔直。
她没理他,也不回头,倚在门上,再出声时,她的语气冷怨如仇人。
“替我把阿爹埋了,这是你欠他的。”
武天豪放下陈阿文,快速地移步至她身边。
“你要去找曲承恩?”
“不干你的事。”
“不!你的事就是我的责任,我在牢中答应过你爹的!”
她霍然转头,很想提手一个巴掌便朝眼前这张好看的脸打去;但是她不,对,如果她打了他,这男人心里至少会舒服些,她不要他好过,她要他难受,要他痛苦,要他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武天豪不值得她动手,就让他去被所谓的良知可悲地鞭答而死吧!
走江湖的日子让她把人性看得比生命还透彻,武天豪、狄家堡主人狄无谦,还有那个冷漠的大胡子狄无尘,甚至那个老带着一张笑脸面具的冯即安,都暗藏着这种能自我毁灭的因子;只要她不开口,这些男人一直奉为神旨遵行的可悲侠气和愚蠢道义就够他们痛苦一辈子了!唐璨深深明了这点,她捏住拳头,抱定主意绝不轻示原谅,她要武天豪永远活在害死她爹的自责里!
“答应什么?答应你一定会救他出来,是死的救,还是活的救?”
她转身要走,一手却被武天豪捉得牢牢的。
“放开我。”她怒吼。
“我不!除非你不去找曲承恩,要不我绝不放手。”
“你以为你是谁?”她掀掀嘴角,冷淡一笑。
“璨璨!”他几乎要出声求她了。
“我再说一次,武天豪,放手!”
“不放。”
两人的气息逼得这么近,要不是丧父之悲早痛麻了她的神经,唐璨也许会被他那股浓郁、全然男性的气息给迷惑。
茫茫中,她的思绪飞回在庐陵缠绵温柔的那一夜,这男人的手是怎么环抱着自己,还有他那句浓得化不开的一—
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瞪着他,一时之间仿佛吸进了某种能致人于死的毒气。爱,这个理由就是太足够了,才使得她的爹为此付出了代价!爱,那有什么用?这男人嘴里说爱,事实却是害死爹的帮凶!
唐璨惊骇地体认到这点,她的感情全部彻底冻结,冰冷得有如锐利刀锋,再一回眸,过去的温情恩爱都烟消云散,她心已经冷透,容不下爱了,再也容不下了——
“这是最后一次,武天豪,放手!”她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却发现末动分毫。
“不放。”仍是简单的两个字。
“当真?”她正视着他,眼中浮现的浓浓杀意几乎可以令常人胆怯。
为此他更不能松手了,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唐璨毁灭自己。
如果让她这么做,那他也完了!点了点头,武天豪几乎是痛心地默认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可能放开她的,因为他把感情都投注下去了;虽救不回陈阿文,但说什么他都要保住唐璨。
不光是在曲家对陈阿文许下的承诺,还有对自己,唐璨是他今生最美好的梦想,他不可能任由这个梦被打碎。
武天豪不打算让她知道,在此之前他们说好的,什么都不谈;或者,他悲哀地想,如果陈阿文不死,他有时间,有把握软化她对感情的强硬态度,但是现在……她定会拿这件事当笑话看。
见对方仍执拗地不肯放手,唐璨丢出一把薄刃匕首,“铿”地-声跌在地上。
武天豪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把锋利小刀,又回头盯住她含恨的脸。
“你要是不放手,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把我变成个死人,像爹一样,死人不会给你找麻烦,也不会出言骂你满口假仁假义的可笑道德——”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他嘶哑着嗓子,满眼痛楚之色。
“那就剩另一个选择了。马上放开我,让我去杀了那个下三滥!”
“璨璨!不要把事情逼到这步田地,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转的,我会替你讨回你爹的血债,再试着相信我一次!璨璨,别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径瞪着陈阿文的尸身,好像在嘲笑他的保证是多么可笑。
武天豪的胸口一阵刺痛,颓丧地放下手。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她依然安静,小心揉着被他抓痛的手腕,飘然地拾起匕首,骄傲地走出去。
那句轻、静、如霜的宣言像永不翻转的誓言般,粉碎了武天豪的自制力;他扑向前,再度挟制了唐璨。
“我不让你走!我跟曲家对峙过,他们找了帮手!璨璨!要打,你是打不过他们的!”
“放手!”她开始拳打脚踢,甚至失去理智地抓着匕首朝他又砍又挥,武天豪一次又一次地闪开。
最后,他真的怕她伤了自己,索性寻个空隙,忍痛一招将她打昏。
唐璨软绵绵的身子瘫跌在他怀中时,武天豪才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湿答答的泪痕。
※※※
陈阿文的尸身被移开前,武天豪发现了陈阿丈身上那封要给唐璨的信。
原来陈阿丈早就没有活着的打算了,难怪那天在牢里,他会觉得不自在,毕竟那种态度很不寻常。武天豪还记得那慈祥男人和他讨论着璨璨的神情,陈阿文豁达地对他说笑着,告诉他许多璨璨的事,看起来仿佛是佛门中将悟道的和尚,只待把唐璨这最后的牵挂交绘他,从此对这世界不再有任何依恋。那时他还私心以为,是自己错看了。
看着在屋子一角昏睡的庸璨,武天豪把信收妥;然后就像那一次在狄家马房,他抽了汗巾,只是这回不再是因为受伤的李茗烟,他尽可能小心、轻柔地捆绑住唐璨的手脚。
为了你好,我只能这么做了!璨璨,他苦涩地轻抚着闭目中略带哀愁的睡颜。
外头,新渐有雨滴落在屋檐的轻微声响,一滴一落,一落一响,先是零零落落,而后潺潺晰浙,当一阵一阵渐渐加大的风势飞卷而过时,水气便完全浸住了废墟。
那晚的暴雨下得特别大,像极了某个春意融融的清冷午夜,没有缠绵,没有佳人倩笑,像要惩罚自己一般——武天豪走出屋子,在雨中开始奋力掘着坑,他没有拭去阻挡视线的雨水,只是用力地、发狠地朝下掘着挖着。
雨水把他淋得够湿了,灌得更彻底了,而在心底,武天豪流下的泪也够多了;但这些全都洗刷不去他对唐璨的愧疚!
废墟里,唐璨依旧沉沦在自己无止尽的恶梦里——
※※※
朱红的火光跳跃着,干爽的柴枝被烧得噼叭响,吵醒了缩在屋角睡得不安稳的唐璨。她头痛欲裂口干舌燥,眼眶因落泪过多而烧痛;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被人绑得牢牢的!
奋力咬着牙,她立刻吞咽下那股恼怒之至的恨意,冷静地用力坐起身。
他的人整个都是湿的,雨水在他身子的四周淹成一圈水渍;他似乎不觉,只是专注地盯着那飘摇不定的火势凝望。
有一股雨水的湿霉味正弥散开来,映着火,唐璨直视着他垂目对着火光思索的身子。
在他们之间,还放着那染着血,映着火光,晶亮璀璨的透明碎石片——假的七采石。
这一刻她心里完全雪亮了,到桐县的前一晚,她落马后拼着命带走的不是真的七采石,武天豪全都算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