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是不是应该打通电话给他?
王有乐冲动地翻找出手机,可是瞪着手机屏幕,她却不知道拨通了以后,要对他说些什么好?
“打那么贵的越洋电话,总不能只是说要跟他拜年吧?”她烦躁地抓着头发,始终下不定决心。
电视机里贺岁的综艺节目发出喧哗热闹的笑声,在这一瞬间,仿佛在嘲讽她可笑的忐忑不安……
*****
杜醇在元宵节的前一天回到台湾。
当飞机顺利地降落在桃园机场跑道上时,他的视线终于自心理学国际期刊上抬了起来,目光复杂地望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下雨了。
雾蒙蒙的冬雨在机窗上凝结成点点寒霜,他透过起雾的窗口望出去,阻绝了半个月不愿面对的事情,仿佛在一瞬间全逼近眼前。
回复她的那一则简讯早已打好,却一直没有寄出。
他还记得当时见到她传来的简讯时,心情有多么矛盾,想立刻回传告诉她,他已经到了,一切安好;可是又觉得不甘,总觉他没那个必要事事向她报告。
她只是他的员工……她只是他的员工……就只是员工而已!
杜醇用尽了弗罗伊德、荣格等等大师的各项心理解析法,试图厘洁毫无理性的混乱状态,积极催眠、暗示、说服自己:王有乐只是他的员工,他对她只有最基本的人性关怀本能,其他的什么都不存在。
——生平第一次,杜醇觉得自己像个自我欺骗的傻子。
但是不把他们之间的这潭水搅混,继续保持最单纯的关系,本就是他身为上司应该做到的。
“同情不能过火,关心也不能越线……”在临下飞机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告诫,“明白?明白。”
可是当外表看来优雅从容的他拉着米色行李箱走出来,一眼见到众多接机人群中的那张小圆脸时,他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第4章(2)
“杜医师!”王有乐开心地对他挥舞着手,眉开眼笑得好不灿烂。
他的脚步倏地停顿,电光石火间,想幼稚地假装没有瞧见她,就这样直直走掉——可是他就是不能。
“她只是员工,就只是员工,很正常,很简单,没什么好闪避的。”他对自己下最后通牒,喃喃道:“刻意保持客套的距离,只会让彼此误解两人好像真的有些什么,但是明明就没什么,所以就没什么好尴尬的。”
杜醇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所云,只是继续抱持着这样的“信念”,用非常自然的态度来到她面前。
“脸又圆了。”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粉女敕的颊。“啧,年假到底都吃了些什么?欧罗肥吗?”
“你干脆说我年假都在吞三聚氢氨和塑化剂好了。”王有乐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般什么鬼啊!从除夕到现在,整整十五天没见,一见到她就只记挂她身上的肥肉,难道这些日子除了她的体重以外,她就没有其他地方能令他有一滴滴想念的吗?
不知怎的,王有乐心底突然有点酸酸的、涩涩的,好陌生的感觉堵在胸口,让她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来。
“怎么来的?”杜醇低头凝视着她,声音不自禁放柔了。
“搭巴士。”她闷闷道。
他看着她,蓦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脸本来就像包子了,现在揪成这样,更像。”
“反正我这张肉包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她有点小伤心,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道。
毕竟,男人都喜欢那种骨瘦如柴的纸片人,纤细的骨架和身材会让男人自然而然生起一股浓浓的保护欲,直想好好搂在怀里疼惜,哪像她这种“珠圆玉润”的发酵型面包,只会让男人有忍不住想喊“喂,大婶,你挡到我了!”的感觉吧?
杜醇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状,暗自懊恼地低咒了一声。
可恶,他非得这么混球不可吗?
“我帮你带了巧克力。”他冲口而出。
“骗鬼啦。”她抬头瞅了他一眼,又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数着脚下步伐往大门方向走。
一个成天把她身上的脂肪视若眼中钉的超完美主义大男人,怎么可能会买那种他口口声声“糖分过高、引人堕落、破坏身材”的巧克力送她?
“是真的。”杜醇大步追上她,跟随在她身边。“不然待会儿上车后,我马上打开行李箱给你看。”
“看什么?你没洗的内衣内裤吗?”
“哪有那种东西啊?我又不是你。”他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把将她拖进自己怀里,结实的长臂将她圈得紧紧的。“不要以个人的经验套用在别人头上好吗?”
“放开啦,很重耶!”王有乐试图把他的手臂扳开,可又哪里是大男人的对手?
“不管,如果等一下行李箱打开真的有巧克力,你要跟我道歉。”他霸道地宣布。
“杜医师,你是在飞机上没睡饱,被时差把脑袋搞胡涂了吗?我干嘛要跟你道歉?”她不爽地道,“而且我等一下才没有要坐你的车,你少臭美了,我要搭巴士回去。”
“你不是来接机的吗?”
“是啊,我接到了,所以要回去了。”她那张小圆脸板起来,倒挺固执严肃得有模有样。
他不禁啼笑皆非。
“我的车子就停在停车场,你不坐我的车,要自己去坐巴士?”
“对。”她一昂下巴,“怎样,很有个性吧?”
“你的个性没有一次是用在正确的地方。”他老实不客气地指出,“要不怎么一对上那个高大伟,就半点骨气都不剩?”
她眼底的光芒瞬间消失无踪——
“要你管!”
王有乐突然低头钻出他的臂弯,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就气冲冲地跑掉了。
“喂,有乐?”他一怔。“王有乐!你还真的生气了?”
他还以为自己最近已经够阴阴怪气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他更严重。
*****
刻薄,机车,嘴贱……
像他这种一生一帆风顺、高高在上的人,哪里尝过那种失败和痛苦的滋味?
她猜他从来就不知道,那种感情和尊严被重重踩在脚底辗碎的心情。
还心理学权威……权威个屁!
他所有的学问、关怀、体贴和智彗,统统只会给上门来的病人,连一丁半点都懒得浪费在她身上。
也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个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笨女人,不过就是失恋,不过就是谈了场悲惨可笑的独角戏恋情,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他回不回她电话有什么要紧?简讯传不传给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她就只是他的员工,又不是他什么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王有乐坐在客运巴士内,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及时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她不哭,被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连手背叛,不管是爱情还是自尊都遭受严重伤害和打击,那时候的她都没有哭,现在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点小事掉眼泪?
“我只是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她强迫自己专注在愤怒上,却怎么也止不住胸口泛起的痛楚。
由始至终,她的关心就那么微不足道,渺小可笑到令人忽视——在他眼里和心里,她就真的那么一无事处,那么失败吗?
就在此时,有乘客上车,好巧不巧地在她身边位子坐下。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狼狈不堪的自己,往角落挪移缩靠,目光盯着窗外的某一点。
“对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背脊一僵,猛然转过头来,恰恰望入杜醇歉然的眸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