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她眼睛一亮,立刻跳了起来。
谁想得到一个六十三公斤的小胖妹,动作可以这么神速?
“洪金宝当年人称亚洲最灵活的胖子,现在看来是找到接班人了。”他喃喃。
可是不管她是为了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都好,只要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活力充沛、精神抖擞,他就放心了。
他不想再看到像昨夜那样伤心难过的她,也不想再看见她圆圆大眼睛里原有的神采尽失,好像所有的勃勃生气、快乐全都消失殆尽。
就为了那么一个性格扭曲、心智不健全的家伙,一点都不值得!
杜醇浑然未觉自己拳头握得死紧,那种失控的感觉太陌生,陌生到他完全不愿去面对。
*****
终于,过年了。
杜醇往年都会回美国和父母一起过中国旧历年,今年过年前,他却颇为踌躇犹豫。
这样丢下有乐一个人,行吗?
杜醇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她趁年节长假,又窝在家里吃得昏天暗地,等年假结束上班时,他又得被迫看见身上多挂了好几斤“猪肉”的她。
他可不想戕害自己的眼睛。
直到走进机场大厅,他拿着登机证和护照,回头看着来送机,拼命朝自己热情挥手道再见的那张小圆脸,回不回美国、取不取消机位的念头,依然在脑中矛盾交战着。
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头也不回地走进出境室。
别傻了,王有乐只是他的员工,又不是他的谁谁谁,有什么好牵挂不放的?
看着杜醇高大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王有乐的笑容不知怎的渐渐地不见了。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她都送机送三年了,以前从来不觉得杜医师回美国过年有什么,可是为什么,这次她心头却有种……有种像是被遗弃在这里的莫名失落感?
“杜医师回美国了,我自由了,至少这个年假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再担心他成天监督,或是临时起意,搞个什么突击检查了。”她试图扳指数算着杜醇不在的种种好处。“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大鱼大肉也理所当然,每天女乃茶可乐喝到饱,多好啊!”
可是为什么她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好?
“难不成我真的吃草吃上瘾了?”她喃喃自语,登时打了个寒颤。“那怎么可能?”
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期待这“重获自由”的一天到来,王有乐决定等一下搭客运回台北后,就要去她最喜欢的那家蒙古烤肉吃到饱,非吃它个肚皮朝天不可。
可是当她走出机场航厦,站在开往台北的客运站牌下时,满脑子想的居然不是待会儿究竟要先从哪一道菜开始下手,反而是那个不知登机了没的杜醇。
“那么长途的飞行,他应该记得要多摄取水分,常常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吧?”她自言自语。“他眼睛很容易干燥爆过敏,也不晓得眼药水带了没……商务舱里不知道有没有他最爱吃的色拉?这人固执麻烦得很,只要一餐没吃到蔬果青菜就会浑身不对劲,脸还臭得跟人家欠了他几百万一样……”
客运巴士来了,她心不在焉地投了车钱,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想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来。
杜医师,平安抵选后,请打个电话给我,让我知道你到了。不方便打电话的话,传一通简讯也行,谢谢。
她揿下了“传送”键,这才略微安心地把手机收回手提袋里。
四周好安静,好像空空的少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么不习惯?
而在另一端,出境的候机楼里,坐在椅子上的杜醇目光落在手上的登机证,上头几点几分,飞往哪个国家,哪个机场的文字,始终没有进入他眼里。
有乐坐上回台北的巴士了吗?
让她自己一个人搭车回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上飞机了,而且接下来有半个月都不会、也不能再和她碰面。
不知为何,他脑中闪现了美国诗人E.E.Cummings所写的一首诗其中的几段话——
Icarryyourheartwithme
我带着你的心
Icarryitinmyheart
我把它放在我的心里
Iamneverwithoutit
我从未离开它
AnywhereIgo,yougo,mydear
不论我到哪,你就在哪,我亲爱的
Andwhateverisdonebyonlyme,isyourdoing,mydarling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一起,我的达令……
“开、开什么玩笑?”他心猛地一震,抬手烦躁地爬梳过浓密黑发,暗暗吐了一声低咒。
什么“亲爱的”、什么“达令”、什么“我带着你的心”……
他疯了不成?
*****
外头鞭炮响,王有乐却对着电视机里的贺岁节目发呆,怀里捧着的那桶瓜子连动也没动。
大年初一过去了,初二过去了,今天是初三。
好奇怪,时间为什么过得那么慢?
以前年假咻地一下就过去了,每次她都抱怨半个月的年假太不过瘾,甚至还鼓动杜医师既然难得回美国,索性放久一点,休上一整个月好好跟家人团聚相处;当然,毫不例外的,每次都惹来杜医师一记白眼。
“阿孙仔,要不要跟阿嬷去金山泡温泉?”阿嬷穿着喜气洋洋的棉袄,兴匆匆地问,“隔壁阿秋嫂说有温泉券,一个人只要一百块。”
“阿嬷,你们去就好了,我想看电视。”她没精打彩地道,机械化地抓过瓜子放进嘴里嗑。
“你这几天怎么像颗地瓜一样种在电视前面?阿嬷真怕年还没过完,你头上就发芽了……”阿嬷叨念着,“少年人有精神一点,不然你去老街逛一逛也好,还是要找你国小同学,那个阿春和大头都从南部回来了……”
“阿春和大头在谈恋爱,成天黏TT的,我才不要去做电灯泡,看他们两个在那边肉麻。”王有乐又塞了一把鳕鱼香丝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道:“阿嬷,你不用担心我啦,我过年回家就是要放松的,等一下电视看累了再去睡一觉,多享受啊!”
“啊呒你是在饲猪啊?”阿嬷不满地瞅了孙女一眼,最后还是自己出门去了。
好熟悉的说法……王有乐伸手抓鳕鱼香丝的动作一僵,不知怎的,心突然抽紧,还微微泛疼了起来。
不知道杜医师现在在干嘛呢?
他们家过年热闹吗?会围炉吃火锅吗?会放鞭炮吗?会打麻将吗?他还单身未婚,所以应该在家族里还能领到象征性的压亨钱吧……
她这都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王有乐重重甩了甩头,挥去那些突如其来怪异纠缠的牵挂念头,像是在惩罚谁似的,一次抓了大把鳕鱼香丝把嘴里塞得满满。
吃吧!多吃点,吃饱一点,吃撑一点,尽避品尝这些食物的美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抛到脑后。
话说回来,都初三了,杜医师为什么没打电话给她,也没回她简讯?
是因为美国和台湾的电信系统不一样,所以她发出的那则简讯石沉大海了,他根本没看见?
还是……他看到那则简讯了,却一点也不觉得有必要回复她?
王有乐硬生生将这个伤人的想法推出脑海,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太忙了,所以还没来得及看简讯,对,肯定是这样。怎么说他和家里人也很久没见,忙着团圆、探访亲友都来不及了,哪里有空检查手机里的简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