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医师,话不能这样说,吃饱皇帝大呀!”她理所当然地回道。
“你是吃『爆』皇帝大吧!”他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张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难道是自己在柬埔塞待太久,把台湾俗语给忘个七七八八了?
“呃……不是吃『饭』皇帝大吗?”
见自己的话惹来两双白眼,张谅赶紧闭上嘴巴,举手作投降状。
最后,他们还是折衷到了一家有名的日式烧烤餐厅,选择套餐而不是吃到饱。
庸间,张谅自始至终都笑咪咪的,满面趣味地看着他俩之间种种“有意思”的互动——
例如:王有乐一直哀怨地碎碎念着,自己想吃烤肉,不要吃烤鱼,却还是乖乖认命剔鱼刺夹鱼肉,猛吃小菜过干瘾。
例如:杜醇嘴上总是凶巴巴地提醒着她,胖子并没有大杯酒大块肉的权利,却又将自己盘里的烤牛小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悄悄置入她的小菜碟里。
假如这两人之间真没那么一点“什么什么”,那才叫有鬼哩!
张谅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烤肋排,一边看得目不转睛。
*****
就要过年了。
如果不是在身心科诊所里工作,王有乐还不知道原来因过年而引起的焦虑症和忧郁症患者有这么多——
有的烦恼是要年前、还是年后跳槽?
有的是为了得回婆家帮忙而备感压力。
有的是究竟要回娘家、婆家,或是出国度假而困执。
有的甚至是为了夫妻间年终奖金的分配而争吵、焦虑。
“过年啊……”她喃喃自语,“不是岁末年终最快乐的一件事吗?”
还记得小时候,最单纯幸福的记忆就是过年了,可以穿新衣服,收压岁钱,吃大鱼大肉,尽情玩扑克牌、放鞭炮、看电视、玩仙女棒,大人都笑嘻嘻的,还不会骂小孩……一家团聚,亲戚拜年,开开心心地犒赏着自己整年度的辛劳。
可是人长大了,时代也改变了,一切变得更快、更精简却更粗糙,不管是情感,还是生活方式。
什么都变得复杂了,有那么多纯粹而美好的感觉也沿路遗失了。
饼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为另一种形式的责任与竞争比较,谁家的年终领得多,谁家的媳妇最尽责,谁家的女儿还没人要,谁家的儿子还娶不到老婆,谁的年菜准备得最好,谁包给父母的红包最大包……
人人比评,事事计较,可到最后,剩下的是什么?
王有乐想起去年的春节,她满心欢喜的替高大伟出了一半预购年菜的钱,订的还是超商最高档的那一款年菜,有鲍鱼、龙虾、佛跳墙等等菜色。
然后呢?
她本以为他至少初一会带自己回家向父母拜个年,可是他却说初一他们全家要南下垦丁去度假,不方便她随行。
后来——精确的来说,是在分手前三天——她才知道其实他当时是带邹静去香港玩。
王有乐闭上眼睛,努力将所有不堪的记忆和受伤感推出脑海,双手却自有意识地握紧了。
不,别再去想,只要想着今年过年要帮忙阿嬷准备些什么好料,就好。
再一个礼拜就除夕了,年货大街想必热闹不已,她可以下班后去那儿跟着人挤人,提前感受年节气氯,顺便帮阿嬷买些香菇、干贝、车轮鲍罐头……对了,还要买各式各样的糖果、瓜子、开心果、鱿鱼丝、猪肉干。
饼年,就是要整天窝在电视机前舒舒服服地吃零食、嗑瓜子,嚼鱿鱼丝呀!
她嘴角扬起一朵笑容。
“想什么这么开心?”一个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猜猜,吃的?”
她猛然睁开眼,发现杜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而且从那浓眉微挑,一脸深思研究的表情看来,他肯定站在那里盯着她老半天了。
王有乐心虚地吞了口口水,干笑道:“杜医师,你、你跟美国那边的视讯结束了吗?”
“嗯。”他盯着她心底直发毛,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将一迭文件交给她。“统统归档。”
“喔,好。”她赶紧接过,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了,杜医师——”
他回过头。“什么事?”
“你今天下班后有事吗?”
他饶富兴味地瞅着她,“怎么?你有事找我?”
“不是啦。”她没发觉他脸色有些垮下来。“我是说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特地专程送我回家了。”
杜醇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下胸口那股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感,浓眉撩高,问:“为什么?你有约会?”
王有乐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老实坦白为妙,清了清喉咙。“对呀,我有约会,所以你就不用送我了。”
“跟谁?”他语气有些冷。
“……你不认识的。”她胡乱瞎掰,低头忙收拾起东西。“明天见。”
他浓眉蹙得好紧,一脸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假装很忙,明显心底有鬼的家伙。
约会?对方是谁?为什么偷偷模模、鬼鬼崇崇的不敢让他知道?
难道……他脸色瞬间变了。
“王有乐,你这满脑胆固醇过盛的笨蛋!”他咬牙喃喃。
一到六点打卡钟响,他就见她开始扫地、拖地,帮盆栽浇完水,动作快速利落。
他面对着落地书柜,假装在那些厚重的心理学原文书籍中挑选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悄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杜医师,那我先下班了。”最后,她打了卡,对他抛了句“明天见”就溜了。
杜醇迅速冲进诊间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匆匆锁好门就跟了上去。
王有乐搭上年货公交车到迪化街,高高兴兴地跟着人群下车,挤进了人声鼎沸的年货大街里。
简直是天堂啊!
她笑得合不拢嘴,一下子试吃鱿鱼丝,一下子试吃牛肉干,还站在专卖各种口味的开心果摊位前,尝了原味开心果、蒜味开心果、麻辣开心果……吃得不亦乐乎。
年货大街还没走到一半,她已经提了满手的战利品,最后站在卖冲绳黑糖姜荼的摊子前,满脸幸福地品尝着暖呼呼的姜荼。
突然间,自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令她瞬间竖直了耳朵——
“大伟,我妈说这家的冬菇最好吃了,可是我觉得很贵呢,一斤就要两千五。”邹静甜甜地对身旁的男友道。
王有乐低咒一声,本想丢下姜荼转身就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自有意识地钉在原地,并试图在吵杂喧哗的环境中,努力辨识出他们的对话内容。
“伯母喜欢最重要,价钱不算什么。”高大伟一手环着女友的纤腰,宠爱地看着她,“不如我们多买两斤吧,你姑妈不是也爱吃这个吗?还有鲍鱼,刚刚那家的颜色不好,肉也不够厚,我们等一下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
“大伟,你对我真好。”邹静偎紧他,嘴角笑意更甜蜜了。
“那当然,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呢?”高大伟低下头亲了她一口,惹得女友娇嗔连连。“静静,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在认识你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你这么完美的女人,我觉得我以前的人生简直是白活了。”
“我才不信呢,你以前明明立过那么多女朋友,还有跟有乐……”邹静嘟起了小嘴。
“坦白跟你说,其实我真正交往的女孩只有你一个,以前那些都是她们主动来缠着我,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们任何一个。”
“真的吗?”邹静长长睫毛眨呀眨。
斑大伟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信誓旦旦道:“真的!尤其是有乐,你也知道我当初只是觉得她很单纯、很可怜,所以才不忍心拒绝她的示好,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牵她的手,也没有对她做过任何承诺,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一相情愿的,你应该最明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