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秋面色从茫然到古怪到明显抽搐。
“好啦、好啦!”珊娘懊恼地挥挥小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你还是叫我珊姑娘好了。”
“这个好!”他大大松口气,又有些犹豫,“妳确定?不用我唤妳老板娘什么的?”
“我才不要被叫老板娘,听起来老气得要命,而且这家店的老板就是我,我就是老板,又怎么会变成老板娘?如果要被叫老板娘就要先有个老板,然后老板娘是老板的老婆,这样才能被叫老板娘。”她连停顿喘气都不用地一口气说完,“懂吗?”
实秋被她绕口令似的话绕得头晕脑胀,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什么?”
“你当我刚刚都是在唱曲儿给你听啊?”她不禁气结。
“我不会这样想的,而且我也从没听过这么拗口的曲儿。”他老实地回答。
“你──”她真是会被气死,不耐烦地再挥挥手,“算了,你待会儿吃完面就下来帮忙干活,知道吗?”
“知道了。”他点点头。
她边嘀嘀咕咕地出了房门,实秋望着她妩媚可爱又像老母鸡叨叨念念离去的背影,不禁轻声失笑了起来。
她……还满有意思的。
不过事情演变至此倒是令他紧绷良久的精神松弛了下来,也暗自庆幸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十恶不赦专卖人肉包子的孙家娘子。
唉,谁让“水浒传”里的孙二娘令人印象太深刻,她又姓孙,偏偏有个疯子指天画地说她也卖人肉包子,他这英明神武、玉树临风、翩翩潇洒、文采风流的春风寨一哥才会一时不察……
“总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波三折后终究雨过天清,古人说得对,莫忘阳光后有阴影,乌云边镶着金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洒月兑地笑了,愉快地掀开那一大沙锅的面,“好香啊……鸡汤煨面?”
那阵阵扑鼻的鸡汤醇厚香气,以及带着淡淡金黄闪亮的汤汁,纤细缠绵的面身搭配上炖烂了的鸡肉,交织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她专程熬煮了这么费功夫又花精神的一道菜,就是为了要给他吃的吗?
实秋一怔,心底不禁涌现暖暖的感动,荡漾在胸口间,久久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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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股幸福感直持续到他下了楼,就被珊娘一堆的使唤指令给乱棒打跑了。
想他君实秋可是堂堂的绿林潇洒大盗,极北峰一哥,春风寨大王,还是未来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她竟然真拿他当店小二使唤?
最气人的是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就因为很不爽,所以当那些乡下老头在看到店里多了个器宇轩昂、举止潇洒的“店小二”,个个惊异好奇地想探听追问时,他那张杀气腾腾的死人脸便吓得一群老人家险险失禁。
幸亏鲜美如常的包子稍稍抚慰了他们的受伤心灵,而臭着一张脸的实秋也在被“孙总”拖进厨房“严重关切”过后,出来时表情变得比较亲切了点。
珊娘只跟他讲了一句话──要是吓跑我一个客人,你就多留一个月。
“去!刷厨房那些蒸笼,完了顺道洗洗碗筷,还有地也得拖一拖。”她秀手纤纤运指如飞地打着算盘,头也未抬地道。
忙碌了大半天,他才刚擦完桌面,闻言懊恼地望向她。
“怎样?不想干活吗?”她抬起头看着他,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该不会忘记你答应过……”
“我自然记得我答应过什么。”他低声咕哝,“不就是当妳的奴隶嘛。”
珊娘假装没听见,笑咪咪地道:“对了,等会儿收拾好后跟我上山一趟。”
“上山干嘛?”他戒慎地瞪着她。
“我不会乘机把你从山上推下去的。”她怎么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揶揄道:“是跟我去采蘑菇和竹笙,如果方便的话顺道猎几只大雁回家,今日阿瓜伯没出门打猎,我只好自己来。”
“妳?打猎?”实秋不禁怀疑地上下打量她,满眼都是“就凭妳,行吗?”
“不要瞧不起人,我张弓的姿势可是很好看的,有职业水准。”她眨眨眼,朝他下战书,“要不要跟我比赛?”
“我有个疑问。”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蹙眉问:“妳包子馅用的是大雁,可怎么有这么多雁供妳打?我见妳包子生意着实不错,难道都不怕断货吗?”
“打不着大雁就去抓野鹅呀,我这人是很好变通的啦。”她笑得好不得意。
他凝视着她妩媚娇巧的笑脸,不禁跟着微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干脆让大家知道妳的包子馅是用禽肉做的,所以滋味绝妙特别,反而让人误会妳卖的是人肉包子?”他疑惑地问道。
“这世界上的事是解释不完的,如果大家喜欢我的包子,相信我的人格,就决计不会怀疑我卖人肉包子。”她意有所指地睨了他一眼。
“呃……我去刷蒸笼了。”他心虚地闪进厨房。
“噗!”她忍不住喷笑了出来,急忙捂住小嘴。
其实他还挺好玩的,尤其尴尬起来时,黝黑的脸庞居然也会红得像个姑娘家,她怎么看就怎么好笑。
有他在店里帮忙打杂跑腿,她实在轻松了不少,而且有他这么个大男人杵着当镇店护卫,也没人敢再失心疯似地找机会调戏她。
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哗啦啦水声和砰砰响,珊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心窝也感到甜丝丝的。
有个人陪着、分担着的感觉真好,她觉得……奇异地安心极了。
第三章
“我究竟在做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实秋边喃喃自语,边用力刷洗着大大的竹蒸笼,还不时溅得自己一头一身的水,汗流浃背,简直比练功还累。“我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呢?”
现在他应该是手握着一卷书,站在一丛潇湘竹下摇头晃脑吟咏着诗词,再不就是在美丽琴伎弹奏出阵阵如高山流水的妙音中,拿着笔在纸上挥毫,写下让万人赞叹的墨宝来呀!
就算再不济,他也该正演着“悬梁刺股”的桥段,还不忘把墙壁踹出个大洞好偷隔壁的光来看书。
唉……有那么多潇洒浪漫,洋溢着浓浓书香和气质的事可做,他为什么偏偏此时此刻坐在这间热得出浆的厨房里,蹲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头,素来拿刀又拿笔的修长双手泡在大桶的泡泡水里,跟几只大蒸笼奋战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该死的蒸笼黏着一团团白呼呼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刷也刷不掉!
“以后我看待包子的心情会变得不一样了。”精疲力竭地刷完好几只竹蒸笼,他频频拭汗感触万千。“没想到世上居然有比拦路抢劫更累人的事,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尽避满肚子抱怨和别扭,他还是不禁暗暗佩服起那个小女人来。
张罗一家野店兼包子铺不是件简单的事,难得她做得熟练俐落还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偷偷观察过她始终笑脸迎人,虽然时不时会假意挑眉娇斥难缠的客人,却从未见过她有一丝不耐烦的时候。
他不自觉拿她跟二弟妹和三弟妹相比,认真说起来,杏儿妹子比她可爱直爽多多,小冬妹子也比她慧黠灵巧得紧,她跟她们两人比起来娇媚了点,也精明现实了点,老奸巨猾了点,性子还像三伏天,一忽儿阳光普照,一忽儿下刀子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却有种蓬勃热烈得生意盎然的气息,以及坚韧又不服输的性格,让他常常无法将眼光自她身上移转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