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人不是说过,莲家庞大家产消失无踪吗?凶徒恶人若非为仇就是为财,以这桩案子来说,多半是要钱多过要命的。”千载微微一笑,黑眸清亮有神。“段大人以为如何?”
“一定是,一定是的。”段无秀神情有一丝讪然,轻咳了一声点头赞同。
“只是我觉得有件事很奇怪,若说那些在半路追杀我们的黑衣人就是匪徒之一,那为什么我们到了苏州,对方反而毫无动静?”他扬了扬路上买来的描金绢绣扇,慢条斯理地问:“你们不觉得怪怪的吗?”
“是怪怪的。”阿青终于开口。
“没错,这其中必有什么阴谋诡计。”段无秀和莲怜互觑了一眼,也跟着附和。
千载笑咪咪的,手上扇子再搧了两下,眸光注意到挂在墙边的两道对联,遒劲有力的墨字深刻入墙,虽是灰尘遍布,却依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万里无云万里天
这是某位高僧的两句偈语,显见此间主人颇有禅心佛性。千载轻轻一叹,眸光跟着注意到那奇异突兀的四字横批──水草双居。
这和“水草双居”有什么关系?句子语义一点也连不起来,难道是想寓意出主人家那一种欲舍红尘,追求清静自在桃花源的理想吗?
他的眼神不断在这句对联和横批上头来回搜寻凝视,仔细地观察着一笔一画,逐渐地,一抹可能性跃上心头。
“王爷,您看出什么究竟了吗?这对联我瞧了不知几千几百次,怎么推敲也不得其法。”段无秀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道。
“嗯。”千载好整以暇,笑吟吟地回头,无视于他俩焦急迫切的眼神,模了模肚子,“我饿了,现在我们可以去吃段大人方才提议的那顿洗尘宴了吗?”
“好好好,当然好。王爷这边请,待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再来一探谜团也不迟。”段无秀眼底闪过一抹愤怒和失望,却很快又满面堆欢。
“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千载嘻嘻哈哈的附和,挥着扇子搂着阿青就开步走。“阿青,听说苏州美人冠绝天下,这次妳可得好好睁大眼睛,替自己挑一个漂亮妹妹哦。”
“王爷,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她暗暗掐了他一记,皮笑肉不笑的。
“哎哟!”他疼得龇牙咧嘴,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头看着她,故意道:“段大人,不得了啊,你们苏州的跳蚤咬人好疼。”
她忍不住强憋住笑,表情如故。
“王爷,真是对不住,也许是这儿年久失修太过残旧了,以致虫蚁蛇鼠太多,这都是下官的罪过,咱们还是先离开吧。”段无秀只得勉强按捺住性子,抱拳陪笑道。
“好主意。”他搭着阿青的肩,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段无秀和莲怜交换了一个目光,神色不定地跟随在后头。
在走回府衙的路上,千载悠哉悠哉地环顾着四周,青山绿水、小桥杨柳和古色古香的户户人家,情不自禁赞叹起来。
“段叔,苏州东城真是好风光,家家有花,户户有水,这桥梁屋舍雅致而有古风,难怪你舍不得离开这儿。”
段无秀点点头,“是呀,都是乡亲父老的厚爱与热情,教下官怎么也舍不下这儿。”
“那这些沿路的翠绿杨柳都是段叔栽植的吗?”他忽然对成排垂柳产生了兴趣。
“下官惭愧,这些柳树是七年前的上任知府汪大人所栽植,不过下官也确有督促当地县令好好维持就是了。”段无秀微笑回答,有些战战兢兢,毕竟王爷是当今圣上甚为倚重宠信的权贵,他的一两句话就有可能毁掉自己的青云路,或者是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待此案结束,他倒是不介意被指派升职到外省肥缺上。
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得到的。
“那桥看起来也挺古老的,想必是六朝之前的古迹了。”千载又开口说。
“是的,苏州东城多古迹,处处可见历史痕迹岁月风华。”段无秀躬身回答。
千载点了点头,无视于莲怜一路上对他搔首弄姿做出楚楚可怜模样,反而回头对阿青笑道:“妳瞧这小桥多么精致小巧,跟咱们京师的大块文章粗犷风味就是不一样。”
“南北有别,各有滋味。”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变成了原来那风流荒唐翩翩自若的王爷形象,但她一向乐于配合他的。
王爷扮起吟风感月的公子哥儿和宝里宝气的狗熊都像得十足,尤其两者结合,常常唬得外人误以为他一点都不精明。
只有她这种“心月复内人”才知道,他有多么大智若愚,多么真知灼见,平常的外表形象都是骗人的。
他会查出真相吗?
她心底混合着不安和兴奋与期望,虽说爹爹口口声声不要她追究和报仇,说他虽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所说的那一切她都懂,但是她怎么也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告诉她,那人是谁?
爹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要地让恩恩怨怨就此打住,可是她还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知不知道他自己铸成了什么大错?知不知道她爹是抱着一种多么慈悲宽恕的精神在对待着他?
当天晚上,阿青依旧替千载取下了玉冠,服侍着他褪下长袍,在将衣衫挂上屏风的当儿,蓦然腰上一暖,被他自身后轻轻环揽住。
她心儿又甜又软了起来,害羞地低头道:“王爷,别这样,给人瞧见像什么样子呢?”
“就让他们误以为我男女通吃。”千载轻笑着凑靠在她粉颈上摩蹭着,呼吸汲取着她清新馨甜的香气。“正所谓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走,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是啊,念得快一点就变成了下流。”她取笑他,双颊酡红。
“居然敢消遣我,瞧我的五爪下山功!”他腾出一手对着她腰间搔去,惹得她浑身酥痒尖叫连连。“看妳还敢不敢!”
“啊……王爷饶命啊!拜托拜托,放过我吧!”她又笑又叫,忙抓住他的大手。“我身上还有伤呢。”
“哎呀,我全忘了,妳还好吗?哪儿疼了是不是?”他一惊,马上停住胡闹玩笑的动作,紧张兮兮地模模她这里,碰碰她那里。
“我还好。”她忙安慰他,“伤口都好了,没事的。刚刚是不想给人听见,那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他一挑眉,“我是福王爷,谁敢啰唆?”
“好了,咱们说点正经事。”阿青牵起他的手,认真地仰视着他,“你今天到莲花坞,有什么发现?又有什么感想?”
“莲花坞很漂亮。”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除了这个以外呢?”
“妳考我呀?”他坏坏地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顾左右而言他。“有没有茶喝?我渴死了。刚刚厨子酱油、盐巴放太多,害我一张嘴都快咸出一座盐山来了。还是妳做的菜好吃,清爽味美又回韵无穷。”
“茶──”她翻了翻白眼,只得斟了杯茶亲手递到他嘴边,“请。”
“谢谢。”他眉开眼笑,捧起茶啜饮着。
“王爷,你就别再卖关子了。”
“妳都可以对我卖关子,何以我就不能对妳卖上那么一卖呢?”他朝她眨眨眼。
“我……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垂下头,无助地咬着下唇。
“我也是呀。”他轻点了点她的鼻头,黑眸含笑炯炯发亮。“我知道了一些事,发现了一些事,但是有一些事,还是得当事人亲口证实。”
她心一跳,难道他发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