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张就坐在一张老旧的台子前,就着镂空的雕花陶灯光晕下,捏着一团软硬恰好的泥巴。
素行一踏进这家名为“泥巴域”的店铺,一眼就爱上了里头的气氛。
丙然还是要京城行家带领,才能够寻找到这幺特别的铺子。他低头感激地瞥了红芷一眼,却发现她直直地走向角落的泥人张面前,蹲了下来。
“红红?”泥人张银白的眉毛一挑,皱纹满布的老脸登时大喜,急急放下手上的泥团,握了握红芷的小手,“哎呀呀,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见了新人就忘老人了?”
红芷笑咪咪,“泥爷爷,我哪是那种人,现在不就来看您了吗?最近有什幺新鲜的消息吗?”
泥人张满眼喜欢,迫不及待地道:“哪会没有?呵呵,我同你说呀,前些时候,泰杉绸缎庄的那个老板泰吾辽,不是跟花家楼的花老鸨好上了吗?结果昨天漏了馅,被花老鸨的姘头药见保给发现了,哎哟!听说他们三人扭打成一团,花老鸨满头的珠翠都给拔光了,身上只穿著薄纱小肚兜,哭成了泪人儿……可怜哪!红芷听得目瞪口呆,“可花老鸨不是一向很凶吗?”
“这叫恶人偏有恶人磨,花老鸨对待她窑子里的粉头儿极尽打骂之能事,简直就是个没心肝的,这下好了,偏遇上个克星药见保,听说对她也是凶蛮得紧,所以花老鸨近来收敛很多了。”
红芷摇头叹息,“真是的,活该。”
“你最近有什幺好玩的消息吗?”泥人张笑得三八透顶,肘子顶了顶她,眼神频频瞥向站在她身后的英俊鲍子。
没想到红芷太开心了,压根没有注意到素行已经走到她背后,她兴匆匆地道:“有啊、有啊,可是我不太明白那是什幺意思,就是我们庄里的老王嫂被老王头夜夜折腾得死去活来,张三姑和李六婆却说她们羡慕死了,泥爷爷,你说她们是不是有病哪?被丈夫折磨成这样有什幺值得欣羡的呢?”
泥人张看着她身后那个英俊鲍子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模样,差点憋不住满肚的狂笑。
哎哟!我的天啊!
“泥爷爷,你别净是喘气,快告诉我这是怎幺回事嘛!张三姑和李六婆都不告诉我,害我纳闷了好些天,就是猜不出为什幺有人可以被折腾得那般爽快?”
这下素行的脸色不但一阵青一阵白,还整个都涨红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袋瓜,憋着声道:“红红,你是个姑娘家呀!怎幺可以这幺说话呢?”
红芷心一惊,老天……
她的小脸瞬间苦掉了,羞躁得连头都不敢转过去,低低地咕哝了一声,“你……全都听见啦?”
“一清二楚。”素行最后还是笑了出来,揉了揉她的发,“你呀!”
原来她也是个小三姑六婆,唉!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没有昏了头错把终身未来交到她手里,又幸好一天只给她两个时辰的时间,否则光是跟着她东家长西家短,他可能会疯掉一半。
替自已庆幸完了之后,素行不忘露出一抹谦恭真挚的笑容,有礼地对泥人张一拱手,“老前辈,您好,晚辈叫冶素行,是绵姑娘的朋友,今日冒昧前来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
泥人张全然不掩饰放肆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很快地,他眼底盛满了满意和欣赏。
“红红,你的眼光真不错。”
她的脸醉霞酡红起来,“泥爷爷,你也是这幺觉得?”
“你这丫头一点都不腼腆呵!”泥人张哈哈大笑。
素行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想解释太多。
“老前辈……”
“什幺老前辈不老前辈的,我很老吗?”泥人张皱了皱眉,笑道:“我这人最不爱那些虚礼头衔的,这幺着,你也跟红红一样唤我泥爷爷吧!老头子我喜欢玩玩泥巴捏捏东西,全城皆知,要不,也不会有人叫我泥人张,让个泥字把我的姓氏给挤到后头去啦!”
“泥爷爷,您果然是性情中人。”素行笑了,心里很是欣赏老人家。
泥人张眯起了眼睛审视他通身上下,蓦地喜悦道:“哎呀,你这相貌、这身段,真真出色,可有兴致借老头子雕塑一番?”
红芷没料到泥人张会这幺快就接受他了,而且还要帮他塑小泥人像,这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呢!
素行微笑,“我的荣幸。”
泥人张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的手就往另外一张凳子上坐,和好上等泥团后,吆喝道:“红丫头,再点一盏泥灯笼来,顺道帮泥爷爷和你的心上人泡壶上好龙井来。”
“马上来。”红芷兴奋得红了脸,像蝶儿般急急舞进了里间。
素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有一抹复杂的神色。
“年轻人,老实说,你喜不喜欢她?”泥人张静静地问。
他微微一震,迅速掩去了眸光,“泥爷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年轻人,我今年七十了,爱过哭过笑过活过,有什幺事看不出的?”泥人张语重心长地道:“红红是个好姑娘,对人又没心机,她会这幺死心塌地的对你,可见得她是非常非常喜欢你,已经认定你了。倘若你不爱她的话,就早点告诉她,别让她到最后才伤心。”
素行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痛楚,“泥爷爷,我喜欢红红,但不是想娶她为妻的那种喜欢,我可以把她当作妹妹一般疼爱,但是……我不会成亲的。”
“你现在自然会这幺说。”泥人张拍了拍他的肩头,嗟叹了一口气,“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幺想,就算见到了动心的好姑娘,一样让牛脾气把人给赶跑了,一直到现在,我七十了,棺材进了一半,才知道我错过了多少幸福的时光,也错过了有人陪着一起慢慢变老的滋味……”
他的话字字敲痛了素行的胸口。
素行勉强一笑,“泥爷爷,人各有志。”
“好吧,我也知道你是个好男儿,好男儿总是很有主见和原则,只是有的时候主见和原则并不是恒古不变的铁律,既不能换糖吃,也不能换水烟抽。”泥人张微笑,“人生苦短哪,自己心底想的是什幺,要的是什幺,千万得弄明白喔!”
老人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素行点了点头,由衷地道:“泥爷爷,晚辈定会谨记您的教诲。”
“只希望不是教给你后悔的。”泥人张打趣道,“别嫌我老人家满嘴碎碎念,红丫头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又是个出类拔萃的好男人,我自然多偏心了,换作是另一个人,老人家我连理都懒得理呢!”
“素行明白泥爷爷的一片疼惜之心。”
“好好,你真是个知情识礼的好孩子。”泥爷爷乐得频频拍他的肩头,满手的泥巴沾得素行雪白的衣上到处都是,但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
红芷在后堂烧水泡茶,心底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还有一丝丝的落寞和遗憾。
两个时辰快到了吗?她今天还能跟他讲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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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这一天他们到黄昏才回到天下第一大客栈。
整整超出了三、四个时辰,素行玩得很愉快,红芷却是得中有失,笑中有叹。
她跟他根本说不上几回话,因为素行忙着跟泥爷爷学捏泥人,专心地学习着各种捏制和烘烤的技巧。
连泥爷爷都被逗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立刻将浑身的本事统统都传授给他才好。
他们俩相处得这幺融洽,她又是欢喜又是失落,一颗心上上下下翻腾个没完,完全不知道该怎幺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