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抬目,看了主子一眼,那眼色恭谨如常,只有些许迟疑。“是。”他应道,终究,未疑上意。
“你觉得奇怪,是吗?”他问,浅笑。
侍从愣住。“主子……”欲言又止。不,他不疑上意,从来不会。因为主上的决定,从来没有半分差池,有的只是他自身的无知,而导致的猜疑。
“我不见得不会犯错。”障月却道,回眸看一眼后者。
侍从惊恐,敛眼,垂首,脸埋得更低、更谦卑。“不,主上绝不会犯错。”此次态度已转坚定。
障月咧嘴。
这话,不见得是阿谀。
他知道,随从是真心的。
如属他的子民,每一个皆真心相信,他的带领是唯一的圣道。
即使,他可能即将带领他们迈向战火、走向毁灭……
“去吧,我不需服侍。”他挥手,沉声道。
侍从退下,头垂得更低,态度更恭谨、更谦卑。
他淡着眼,看那恭敬退下的,以性命对他效忠的部属。仇恨,不会耽搁太久了。如果他告诉世人、告诉他的子民,圣战的起点,就掌握在一个女人手上……女人。
他瞇眼,垂首,浅淡的眼,毫无波澜地,凝眼沉视自己的右掌,之后,慢慢收紧五指。掌中,明明空无一物,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可见的,正在他掌控之中……
逐渐被握紧。
夜深了,蛟麟低沉的咆哮声,划破别苑的宁静。
他回眸,神兽已跨进室内。
那兽有两头、三角、五眼、八足、两尾,那妖异的第三目,闪烁着腥红血光,对着牠的主人。
“过来。”他沉声唤那兽。
神兽贵在灵。
尽此生,蛟麟只认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主。
兽慢慢走近,巨大的身躯匍匐于主人膝下。
这是他豢养的兽。
蛟麟。
“她,接近王卫城了?”他徐声问。
兽瞇眼,朝牠的主,再咆哮一声。
他敛目,俊美的脸,略显阴沉。是吗?
如此快。
她已接近王卫城了?
蛟麟必须以血喂养,她来找他那夜,他出外杀了马,喂食蛟麟。
蛇纹血玉是蛇王封固于地底万年,蛇血化出,煨成的红玉,只有蛟麟能嗅出蛇纹血玉的味,知道她身在何处。
她不会将玉除下,他知道。
因为那是他赠她的,唯一的礼物。
一个能让他走进她的心、锁住她的人,世上独一无二,最温柔,也最血腥的礼物。
他伸手,顺势自兽头抚向兽尾。
兽伏,驯服如猫,满足地噫嚎。
他的手劲轻之又轻,柔之又柔,彷佛掌下抚模的不是兽,而是女人。
“天亮,你就去吧。”他沉嗓命兽:“回焚宫,不必再来。”语罢,他收掌,沉定的眸,对住兽腥红的第三目。兽低吼,伸个懒腰,慢慢爬起。如一只乖猫儿,牠朝主人摇尾,之后,才恋恋不舍,返身离去。
饼程中,他沉眸,肃容,凝目看兽离开。
她来了。
终于来了。
他沉黑的眸,绽射出紫色芒光。
她来,欲进王卫城,只有一条路可走。在天未破晓前,他将出城,迎接精心擘画即将收成的目的,迎向织云城与索罗……
必然的命运。
清晨,天将破晓。王卫城外的郊区一片死寂。
织云在奔逃途中,利用地上的泥把自己的脸抹黑。她的容貌害了她!她必须掩蔽自己,更小心地掩蔽自己。天亮后,织云在王卫城外看到一批浪人。
她再次相信人,却再次犯错,这回她不着声色地,混入这群来自四方的乌合之众,随众人跨过城桥,一起移往王卫城门。
王卫是大城,环绕于城墙周匝的护城河,水流汹涌湍急,竟然与江河无异,而不仅仅是一条沟堑。再看王卫城,守卫森严,正面那道城门虽然是开启的,却将想入城的人群分隔为两边,浪人进城这处矮门十分窄小,一次只容许两人进入,且在进城之前,无论男女都必须先行搜身。
搜身,那过程是屈辱的。
织云看见,那些军爷虽道貌岸然,执法如铁,可一旦见是女人,男人的手就净往不该模的地方搜探!
那是污辱,也是一种轻蔑。
看到那些搜身的军爷冷酷的眼、阴鸶的脸,织云退缩了。
她退到队伍外,犹豫不决。
她不可能让他们搜身。可是,如果不忍受搜身的屈辱,那么她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如果进不了王卫城,就再也别想见到障月。织云呆站在城墙边,犹豫了很久,始终鼓不起勇气加入搜身的队伍。
“钦,你,干什么的?”一名铁骑发现她,认定她行迹鬼祟,于是出口盘问。
织云吸口气,她往后退、再往退……
“喂!”守门的军爷不知她是女人,见她不答,便欲走过来躲问。
织云急中生智,假装若无其事,转身就往回疾走。
“喂,你站住!”那名铁骑不死心,开始扬声嚷叫。
那叫声吸引了围观者的注目,几名军爷已注意到她,织云再也不能伪装无知,她只得加快脚步想奔下城桥,却在此时突兀地被拽住手臂——
“啊!”她吃痛地喊一声,恐惧顿时在她心中升起。
“抓到妳了,看妳还能往哪儿逃?!”抓住织云的男人粗声道。
那粗砺刺耳的嗓音,揪住了织云的心脏!她回头,看到男人浑浊、挟杂着灰翳的小眼,像饿狼一样闪着贼光,恶狠狠地盯住她。
织云凝大美丽的眸子,已认出这揪住自己的男人是谁。
“不,你放开我!”她惊叫,拽拖手臂始激烈地反抗。
“小美人儿,这回妳逃不掉了!”猎户露出狰狞的笑脸,牢牢拽住这失而复得的猎物!握紧那像柳枝一样纤细的手臂,猎户丑恶的灰眼因为亢奋,放射出异样的诡光。
“你又是什么人?快把那小子栏下,你也别走了!”铁骑已走过来,对着猎户喝斥。
见猎户分神,织云开始槌打那条抓住自己的肮脏手臂。“放开我!”恐惧让她产生勇气,用尽力气挣扎。
“臭娘儿们!”猎户低声诅咒。“再挣扎,等会儿一进城,老子就要妳好看!”他婬秽地狞笑,之后发狠地把纤细的女人用力甩抛在地上,打算回头先应付军爷。
“啊!”织云跌在桥头,额角撞上了坚硬的桥墩——
剎那间,她一阵晕眩……
丙然如猎户所料,纤细柔弱的她,被这狠命一摔就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晕眩中,她听见猎户与军爷的谈话。“这人是从我家逃走的小子,前两天才花钱买来的奴隶……”
昏昏沉沉,她彷佛看见猎户塞银两给军爷……
织云喘着气,她知道,此时若不站起来逃开,她的命运将会很悲惨。趁猎户专心应付军爷,她挣扎着爬起来,然后横冲直撞地往前逃——
“往哪儿逃?!”发现猎物逃跑,猎户大叫一声,拔腿追过来。几列马队横过桥头,挡在前方,织云没办法跑出城桥,听见猎户的喊叫声越来越近,极端的恐惧把她逼上了绝路——
与其被抓住后凌辱,不如现在就死!
对于死,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唯一的悲哀,是不能再见障月一面……
今生没有缘分,那么,就只能期待来生了。
愿来生,她只是一名普通女子,那么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选择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共度一生。
在猎户追来之前,织云选中马队前面那头身躯最高大的黑马,闭上眼,她毅然抬起脚步,朝那黑马的方向直奔而去。
“喂,妳疯了不成?快回来!”看清她的企图时,猎户顿足大喊。
可惜,一切已来不及了。
律——
马蹄扬起,马上英姿昂藏的男人迅速扯开马头,然而那柔弱的身子却是执意寻死,仍然固执地往马队内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