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快,饥肠辘辘,衣不蔽体,很快生命垂危,她蜷在一棵大树下,不再白费力气去敲别人的屋门。夜里狂风大作,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她睁眼看了看,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就连街对面的乞丐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个人蜷缩着。那一年,她才七岁。
像做梦一样,就在那样绝望的夜晚里遇见了荣轻然。
从此她不是无家可归,她住在四皇子宫里,她也不是记不得自己叫什么的小乞丐,她的名字叫白蔹。她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陪在轻然的身边。
轻然……
白蔹仰了仰头,看到黑丝绒一样的夜空倏然划过一颗流星,像忽然滴落的眼泪。
她说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但……并不只是侍女那么简单啊。以侍女之名留在他的身边,心里却不把他当成皇子,当成王爷。他只是荣轻然,那么好看的人,那么——善良的,强大的,让人感觉到希望的人。
从七岁起,一直到十四岁,答应了他永远不离开,就真的以为会一辈子这样下去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情。
十四岁那年中秋节,京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轻然早早进了宫陪皇上过节,白蔹就坐在马车里等在宫门口。赶车的人是轻然的侍卫商路,硬挺冷峻的中年男人,白蔹一直有些怕他。两人一个坐在车外,一个坐在车里,静静的都不说话。宫门口大概就是这热闹的节日里最冷清的地方,耳里隐约听见宫门内的说话声,笑声,但身处宫外,就与世隔绝了一般。
忽然听到巨大的焰火声,白蔹还是孩子,自然抵不住这样的诱惑,掀开车帘睁大眼睛看着天空。漆黑的夜空光芒灿烂,璀璨的焰火映在黑亮亮的瞳仁里,像颗颗星子。
直到深夜,轻然才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袍走出来,掀开车帘,对着车里的白蔹灿烂一笑,这一笑,顿时让女孩觉得比盛开的焰火还要好看。轻然一伸臂,拉住白蔹的手,轻轻一带就把她扶下车。轻然对商路笑道:“你先回府吧,我们在附近逛逛,晚点回去。”
商路略一沉默,“殿下,夜里风大,早些回府。”
轻然颔首,拉紧白蔹的手,对她很高兴地低声说了什么,两人便脚步轻快地往灯火辉煌的街上走去,轻然穿着大红的锦绣衣袍,白蔹穿着女敕黄的衣裙,两个走在一起,背影像极了一幅画。
虽已是深夜,但赏月的人仍大有人在,头顶一轮圆月,带着凉意的夜风吹过脸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这样的情景,是白蔹最喜欢的。之前是轻然拉着她的手,她还有些扭捏,到后来,是她拉着轻然的手在跑在笑,欢快的笑声夹在风中,流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玩了很久,甚至已经到了新的一天,正是夜最浓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轻然便拉着白蔹慢慢往回走,路过一条街,街的名字叫西汀。各家各户都已紧闭门窗,喧哗过后,只余一轮明月还在头顶。
确实回来得有些晚了。
很黑,不过走过这条街,再拐个弯,就到皇子府了。两只发凉的手握得很紧。
轻然在夜色中朗朗地笑,“害怕吗?”
“嗯,有点……”白蔹不说谎,转头看他,“轻然怕吗?”
轻然扬扬眉,将她又向近拉了拉,“不怕。”
也就是话音刚落的时候,西汀街的尽头忽然亮起点点的光。两个如画的少年立刻一起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团带着淡淡紫色的亮光,有点像晚上放的焰火。
轻然向前走了两步,把白蔹拉到身后,喃喃:“有人在放焰火?”
那团紫色的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逐渐升到了半空,光团中竟然逐渐显现出一个人来,光芒照耀下看得很清楚,那人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水红色的丝袍,腰带松松挽着,露出胸膛,里面不着一物,脸上戴着半个银色面具,遮住左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但露着的唇角分明是带着笑意的。
轻然只是眉毛一立,“你是谁?!”
那人就毫不费力地停在半空中,悠然笑着,身后光芒闪闪,竟像神明。可惜他不是,他不但不是神,还是个魔鬼。
面具人呵呵笑了,声音不难听:“小家伙,我是来找你的。”
“我不认识你。”
面具人“咦”了一声,“我也不认识你,我只是喜欢漂亮的人,你这么好看,我实在忍不住要过来找你了。”
白蔹忽然咬牙冲到轻然面前,横臂挡住,大声喊:“不准伤害轻然!”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微地颤,身子却站得极稳,挡在那里动也不动。
面具人似乎有点意外,索性蹲下来,俯看着两个小孩子,语气还是很温和:“真奇怪,你们都不害怕?普通的孩子不是应该尖叫着逃走吗?”他曲起手指支着下巴,“然后我就可以在后面追,吓得你们哇哇大哭,最后还是跑不掉。”他的嘴角又弯出笑痕,“这样多好啊,你们现在很无趣。”
轻然扶住白蔹的肩膀,轻声说“别怕”,把她拉回到身侧,抬头看着那怪人,眉目舒展开,一双眸子冷冷的格外清明,“你是来杀我的?”他口气很淡漠,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关心他的回答。他一身红衣立在月下,那人一身红衣站在光圈里,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果然——”面具人站起来,双手环胸,“皇子就是不一样。”
轻然冷冷道:“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时候也改不掉皇子的威风,唉——”面具人摇摇头,还是答了:“是,有人要我杀你。但是我说我从不杀长得丑的,雇主就告诉我你很美,我本来还不信,看来是真的。”说着他似乎很欣赏地看了荣轻然一眼,“有点舍不得你死了,不如跟我走吧。”
轻然哼了一声,忽然一挥衣袖,将白蔹推出些距离,白蔹吓了一跳,立刻要扑过来,轻然抬手一挡,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制止了她的动作。见白蔹不动了,他才说:“杀我可以,别伤害她。”
“轻然!”白蔹捂住嘴,大步要跑过来。
“白,听话。”轻然轻声说了一句,看着白蔹的眼睛很温柔。
白蔹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望着他。
“不跟我走吗?”面具人又问他。
轻然微微一笑,“你不动手,我就要回家了。”他说完当真迈开步往皇子府的方向走去。
面具人叹了一声:“雇主说要让你不着痕迹地慢慢地死,我已经收了酬劳,不能手软,你就不要怪我了。你今年十五岁,八年后,我再来彻底取你性命。今夜——”他声音倏地冰冷下来,和刚刚慵懒带笑的完全不像同一个人,“就先简单尝尝痛苦的滋味吧,往后八年,你都会活在这样的感觉里。”
轻然紧紧抿着唇,忽然问:“是谁让你杀我?”
面具人摇头,“答应了不能说。”
“你——”他抬手一指白蔹,“不能伤她。”
面具人看了看黄衣的丫头,“可以啊。”他说着一抬右臂,一道光芒直直劈向荣轻然。轻然闪身欲躲,同时白蔹也抢步扑上来,抱住轻然,两人一起滚向路边。白蔹震惊地紧紧搂着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巫术!她是了解这个的,她毕竟也是南冥教的传人,但是父亲从来没有教过她,她什么都不会!不能对抗这个要伤害轻然的混蛋!他要杀轻然!要轻然死!可是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白蔹眼泪流了一脸,自己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