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正在读医书,刚好翻到这一页,白蔹,是种药材的名字。
轻然就每天有事没事喊她的名字:“白蔹——白蔹——”喊得多了,自己也觉得麻烦,就改了口,开始一声一声地喊她:“白——白——”把后面那不好发音的蔹字省去了。
白蔹听见了,就端着糕点或者水果跑过来,笑眯眯地答应着。
轻然跳下桌子过去拍拍她的头,无瑕的脸上也跟着笑开来。
十一岁那年,素王爷的大公子随他爹进宫,闲着没事就来轻然宫里找他说话,他也听闻四皇子是无双的小美人,虽是男人,也忍不住好奇的心。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四皇子的寝宫,一见轻然便直了眼睛,轻然那时初初长大,但已非凡。轻然那天正玩得高兴,月兑了外衣,只穿了件月牙白的袍子,黑发松松挽着,一时倒也分不清性别。大公子就愣愣地伸手去碰,轻然倒也一时怔住,忘了反应。身边跟过来的白蔹却顿时立起眉毛,不管对方是谁,小小的一拳就挥了上去。大公子十六岁,已是大人,白蔹才刚刚九岁,根本够不到他,也没什么力气,只是打中他的腰侧。那公子何时受过这样委屈,顿时大怒,一袖将白蔹挥倒在地,小泵娘头碰到石凳上,好半天回不过神。
那大概就是荣轻然长这么大第一次发怒。
吓住了身边所有人。
他个子虽差那大公子很多,但伸臂起来很容易就能碰到他的脸,他不知何时已有一身武功,抬手便掐住大公子的脖子,大公子被他掐得将死,身边奴才跪了一地。荣轻然冷冷一笑,甩开手,抱起白蔹便进了屋里。那件事之后,无论大公子被迫过来怎样道歉,荣轻然都冷着脸坚持搬出皇宫,要自己的宅院。他才十一岁,皇上自然不同意,他便铁了心般不吃不喝,皇上无奈,只好在皇宫附近赐了他一座大宅。
四皇子年仅十一,就这样自立了门户。
皇上却不懂,他从那时起,就已退了出皇位之争。
白蔹心有愧疚,荣轻然却从来都是笑眯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反而很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府邸是自己的,府里的人是自己的,白蔹小丫头,也是自己的,没人能欺负。
四皇子府门庭富丽,家丁护卫几百人,小皇子虽年纪小,却与众人相处极好。他本性顽皮,喜欢到处调皮捣蛋,不怎么读书,也不怎么练武。皇上头疼他,也心疼他,想说想骂的时候,一见那孩子泫然欲泣的小脸,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管怎样,荣轻然到底是为了白蔹这个丫头搬出皇宫的。即使从前对她不甚在意,事情一发生,皇上和贵妃都不能再坐视不管。几次派人把白蔹单独叫去,让她安分守己,如果再敢教坏皇子,便把她逐出京城。
白蔹只是安静地点头,回府后只字不提。
她一直规规矩矩地叫他“殿下”,荣轻然听见了就会真的生气,强迫她喊他名字,白蔹低头,不敢开口。
皇子府后花园有个大池塘,垂柳飘飘,荷花朵朵,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荣轻然和白蔹坐在河边,轻然板着小脸让白蔹喊他名字,白蔹低着头说什么也不肯,轻然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把白蔹推进了池塘里,见她扑腾了几下满脸惊恐,轻然又抿抿嘴,跳下去把她抱上来。从此,白蔹只好乖乖地喊他“轻然”。
那时候还小,白蔹也不明白荣轻然到底在坚持什么。
甚至连荣轻然自己也不明白。
总之,听到她像别人一样一板一眼地尊称殿下,他就难受得想伸手打人。白蔹该是不一样的,她不是父皇赐的,不是别人安排的,而是他亲自在寒风凛冽的夜里捡回来的,她该和别人不一样。
荣轻然是众人眼里的小精灵,虽然调皮不乖,但可爱得就像一块散发着浓浓香味的八宝杏仁糕,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微笑靠近咬上一口。但小轻然长到十三岁时,差点就被一些不喜欢八宝杏仁糕的人活生生打入地狱。
他第一次明白背叛的滋味。
原来一直以来那么信任和喜欢的祈勋,并不是真心待他,祈勋是莲贵妃的人,而莲贵妃,是大皇子的母亲。
那年冬天,他穿着单褂出去玩,染了风寒,可怜兮兮地窝在府里不能动弹。皇上立刻来看,派了好几个太医来轮流诊治,直到太医们都说不要紧,皇上才起身回宫。然后就是各路来探望的人马,白蔹就安安静静地陪在他床边,为他端水端药。轻然晚上吃了点瘦肉粥,祈勋亲自端着药碗进来,说是御医新开的方子,放下后看了轻然一眼便退了出去。轻然喝下一小口就呛住,说什么也不肯再喝,白蔹日夜照顾,也有些咳嗽,轻然便要她把药喝下去,免得过几日卧床不起。白蔹听话,见轻然实在喝不下去,又怕被祈勋骂,就大口大口全喝下去。
一个时辰后,荣轻然白蔹双双脸色青紫,不省人事。
四皇子房中的可怕状况很快就被下人发现,立刻魂飞魄散地上报。宫里一群人皆又惊又痛,立刻赶来,无数太医轮番诊治,发现药中有毒,四皇子只喝了一小口,毒不致命,还有转机,但白蔹丫头已一命呜呼。
皇上大发雷霆,很快便查出这碗药是由四皇子的贴身侍卫祈勋送来。皇上立刻派人捉拿祈勋。谁知追查几天没有结果,最后竟被皇子府的管家发现他死在荣轻然卧房的屋顶上。尸体边一把剑,颈上暗红干涸的伤痕,竟是自刎而死。
荣轻然清醒后,立刻寻找白蔹,被下人告知白蔹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停在后院屋子里等死。荣轻然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就狂奔出门,外面雪花纷纷扬扬,他跌撞着跑向后院,身后一群奴才心惊胆战地跟着,谁也拦不住他。一打开那小屋的门,正看见脸色惨白的小泵娘平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唇色青紫,已是将死模样。那也是四皇子荣轻然第一次掉了泪,发疯一样扑过去,死死咬着嘴唇,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连成串。眼泪落在她冰冷的脸上,一片片扩散开的温暖。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没过多久,白蔹竟然睁开了眼,艰难醒来,对着荣轻然茫然地笑了。
白蔹死而复生,皇上知道轻然喜欢她,便派了几个太医来诊治,太医们啧啧称奇,不知为何这女孩竟能身中剧毒起死回生。总之白蔹就这样一天天好了起来。
“白,”身体逐渐恢复后的下午,阳光和煦,两人并肩坐在花园里,那里有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花,荣轻然紧紧攥着她微凉的手,咬牙切齿说着话,“你是笨蛋。”
白蔹眯着眼弯眉一笑,也学会了调皮,“轻然嫌弃我?”
“臭丫头!”轻然伸手去捏她的鼻子,板着脸,“以后我再叫你吃什么东西,你都不准吃!”
白蔹依然笑眯眯的,刚刚十二岁的女孩,已看得出清新秀美的气质,一身粉色裙子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微笑着,就让看惯了美人的荣轻然失了语,那时候,只想好好看着她,不说话。
阳光把她的侧脸镀上淡金色,她轻声说:“这样多好啊,我帮轻然吃了药,轻然没事,我也没事。我好高兴呢。”她对他眨了眨眼。
轻然哼了一声,“你差点死掉了,好什么?”
“你没事就好。你是皇子,会有好多好多人心疼你。”
轻然脸色一凝,“就是因为这个?”
白蔹咬咬唇,轻声说:“是因为……我愿意替轻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