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突然停下。
紧急煞车的缘故,沈竹芳的话也被打断。
车厢内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沈竹芳又开始后悔了……
她比刚才更后悔,她后悔永远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阿、阿拓,刚才我真的太激动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意思是……”
“什么时候你冷静下来,”不等她把话说完,他这么对她说:“我们就可以彻底讨论这个问题。”
沈竹芳的脸色苍白。
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这个问题从来就不是必须被讨论的问题,她一直认为,结果本来就应该如此──
“不必,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她喊。
但是陆拓没有回答。
他冷静、沉默、尽责地把沈竹芳安全地送回沈家,这一路上,无论她再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
第十一章
当晚仍旧由金震东送秀贤回家。
车子停在她的公寓门口,秀贤没有立刻下车。
“有话要说?”他问她。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她瞪著前方,这么问。
“让你感觉到不舒服的事情,连一分钟都不要犹豫,应该立刻月兑身。”他回答。
秀贤沉默,仿佛正在思考他的话。
“你犹豫了吗?我以为,你一直很坚定。”
“本来我也一直这样以为,”她抬头凝望他,然后说:“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我自以为是的坚定到底是什么?那只是一时的冲动吗?否则,为什么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从始至终一直保持冷静,没有沮丧、没有困扰、没有犹豫?”
金震东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为什么我会改变?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秀贤别开眼。她皱起眉头,显得忧郁。“但是我却又不能走开,因为如果现在走开,就会半途而废,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除非今生不再想这件事情,否则要我现在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无论一开始抱著什么样的决心,决定做这件事情,永远都不要让自己陷入矛盾。”他对她说:“时间会改变一切,有一些情况是你没有办法掌握的,人不可能从一而终,永远不变,这就是身为人类必须面对、不能避免的难题,因为任何事物都将随时间改变,就算宇宙山河大地全都一样,世界上没有恒久不变的事物,人类的内心也一样,这就叫做无常。现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应该怎么做你才会感觉到安慰,你应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坦诚地再问自己一次。”
这番话,让秀贤的心放下。
虽然她没有觉得更好,但似乎看到了方向。
“是因为陆拓的缘故?”他突然问。
秀贤的眸子闪了闪。
“人类喜欢冒险,时常打不见得必胜的仗。但是你不一样,秀贤,”他看著她说:“你是这么聪明的女孩,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你必定可以看得很清楚,你可以不必打这场仗。放下你手上的刀,他不见得胜得了,但是,你也不能赢。”
“这样,还有意义吗?”
“你的意义是什么?打赢这场仗?伤害对方?还是被对方伤害?”
秀贤咬住唇,意识出现短暂的茫然。
他下车,绕过车子为她打开车门。
下车前,秀贤看了他一眼。
“旁观者,永远比当事人看得清局势,但是,旁观者永远不能了解当事人的心情。”下车后,她这么对他说。
金震东露出笑容。“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的把他抓住,但不是为了伤害他,而是为了救我自己。”他这么告诉她。
秀贤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不喜欢你的幽默,这一点都不好笑。”最后,她这么对他说。
金震东收起笑容,不置可否。
她不再多说,转身走进公寓。
今天,她累了,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
秀贤才刚回到公寓,电话就响起来。
“喂,我是秀贤。”她的声音很弱,听起来很疲倦。
“秀贤,你到哪里去了?我打了一整晚的电话,都找不到你!”智芬的声调听起来很紧张。
“智芬?”秀贤回头看了客厅一眼,发现忘了带手机出门。“我听秀书说你搬家了,怎么没有跟我联络?我在你的手机里留言,你收到了吗?刚才我出门,忘了带手机──”
“安安出事情了!”智芬打断秀贤的话,语调很急切:“认养家庭在美国找不到你,所以透过当地志工,辗转打电话到台湾找到台湾联络人的地址,所以我才会接到通知。”
“你快说,安安发生什么事?”秀贤著急起来。
“不知道,好像跟最近爆发的大肠杆菌感染有关系,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是情况好像不太乐观。秀贤,你的英文比较好,快点打电话到美国,问清楚状况到底是什么,那边的电话是……”
“好,我知道了。”秀贤挂断电话,之后立刻拨长途电话到美国。“Hi,thisisRachael……”
***
美国、芝加哥大学医院
“没有想到,这个病会这么严重,而且来得这么突然,短短时间内,差点夺走杰夫的生命。”在医院的草皮上,秀贤与医生边走、边以英文进行交谈。
“这种大肠杆菌传染病株,简称H7菌,感染疾病的患者以十岁以下幼童与老人为主。感染病菌后,患者的病症来得很突然,一开始会发烧、头痛、呕吐,很容易让病患家属误以为是感冒,而未加以防范,以致拖延诊治时间,在那之后患者就会并发急性肾衰竭,最坏的情况,甚至并发最严重的溶血性尿毒症,令病况危急万分。”
“真的很突然,本来大家已经不抱希望,”秀贤停下脚步,站在病房大楼的入口。“医生,我代表杰夫的养父母衷心感谢您,救回杰夫的性命。”
“这是我应该做的,”医生笑著回答。“不过,你们要注意,这个孩子即使痊愈,仍然要追踪观察,不可以大意。”
“医生,您的意思是说,即使康复出院,仍然需要持续观察吗?”
“对,必须持续观察十年。”
秀贤点头。“我了解严重性,我会转告杰夫的养父母,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点头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秀贤站在大楼门口,目送医生的背影……
七天来,她瘦了很多。
这七天,不但孩子与死神搏斗,她的内心,也没有一天不在矛盾与痛苦中交战。
现在,杰夫──也就是安安即将要出院……
也是她该回台湾,面对自己的时刻。
***
智芬到机场接机,一见到秀贤,她很惊讶。
“你瘦了很多,这一赵很辛苦对吗?”她于心不忍。
“还好,只是搭飞机有点累。”秀贤淡淡回答。
智芬开车送秀贤回到公寓。
在车上,智芬已经大概问清楚安安的状况。
“如果你留在美国照顾孩子,可行吗?”车子开到公寓前,智芬问她。
秀贤明白智芬的意思。“现在安安的养父母在照顾他。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也许我会回美国,搬到附近,一起照顾安安。”她这么回答。
智芬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口:“现在就离开台湾,难道不行吗?”
秀贤转头看著她。“不行。”她平静但冷淡地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智芬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秀贤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回头,瞪著前方幽幽地说起:“你知道吗?本来,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开始犹豫了。”
智芬倾听著。
“可是,”秀贤往下说:“姐姐的灵魂,好像藉著安安生病这件事情在提醒我,绝对不可以放弃,绝对不可以对那个人心软,更不可以犹豫!因为那样的男人必须受到惩罚才可以,我必须要完成自己在姐姐墓前许下的承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变得软弱,一定要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