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那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您再提起做什么?”元喜忽有不安。
“病愈后,大夫对我论起病情,当时你也站在一旁,一定还记得大夫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吧?”意浓继续往下说。
元喜突然噤声不语,这回她能听懂格格想说什么,但她宁愿不听。
“当时,我请大夫不可对阿玛提起此事,以免他伤心。但我自己,对于大夫所说的话,其实并不在意。”意浓说。
“格格您不在意就好了,别再提这件事情了——”
“但是,皇太后为贝勒爷娶妾的目的,却是非常明白的。对于皇太后的目的,你也清楚,对吗?”意浓淡淡地说起。
元喜屏住气,不愿回答。
“皇太后为元王府大贝勒指婚的目的,正是要为元王府延嗣。”意浓代她回答。
元喜别开眼,默不作声。
“就算你想逃避不答,事实依旧是事实。我原本不愿意拿自己的病,来做为逃避这桩婚姻的借口,因为女子能不能生养,与丈夫对妻子的爱,绝对不可相提并论。但是现在面对事实如此,在这样的情境下,我因病不能生育的事实,元王府迟早会发现。”
这正是一直以来她未曾说出口,当初之所以斗胆拒绝御宴,最根本的起因。
“我本为了生养子嗣一事,而被皇太后指婚,嫁进元王府,”她继续往下说:“至于我的丈夫与我之间,非但没有恩爱逾恒,更缺乏情深义重,倘若王爷与福晋得悉我不能生育,届时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元王府内?”
元喜瞪著地面,心情极差。
虽然格格的性格与她不同,不像她一样喳呼,但她喜欢主子,因为格格真心待她!就算再笨的人,当一个人真心对待你,你必定能感受得出来,除非良心被狗啃了,恩将仇报,老觉得别人亏欠你、呼喝你,却看不清自己的身分阶级,该做何等分寸的事。
“可是,奴婢看贝勒爷待您还是不错的,难道这样不算恩爱吗?格格,您还求什么样的恩爱呢?”元喜还是固执地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我也不清楚,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吧!也或许是我也犯了毛病,徒然追求字面上的‘恩爱逾恒’、‘情深义重’。好,就算咱们撇开“恩爱”二字,相信贝勒爷的真性情,但真要审度目前的情况,贝勒爷倘若知道我不能生育,即便他不在意,但到了那个时候,也唯有一种由不得人选择的情况发生,那就是,他将会再另娶一名,能为他生养子嗣的侍妾。”
听到这里,元喜眉心打结。
半晌后,元喜闷闷不乐地问:“那么,格格,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她沉重叹了口气,不得不认同格格的推论。
“既然已经能推断到未来,那么毫无选择的,我只能离开、也只会离开。这是一开始嫁进王府,我便已经准备好要做的事情。”直至此时,意浓才道出了自己的心迹。
元喜问:“您要怎么离开呢?您或许甘心离开,但是元喜却为您感到不甘心!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为什么就要牺牲格格,成全别人?早知道这样,一开始您就不应该嫁进来!”
“这哪里叫做成全呢?”意浓笑了。“你认为是牺牲,只因为觉得我好像白走了一遭,白让王府的人占了便宜,是吗?”
“难道不是吗?”
“婚姻不过是形式,我走了一遭,他也走了一遭,没有谁占了谁的便宜。”
“可是格格,您清清白白的嫁进王府,却那样——那样的求去,难道这样还叫做公平吗?!”
意浓明白元喜的意思。“公平不足以公断,执著是人生的苦趣。我所能领悟的,不求你会了解。”她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元喜皱起眉头,心情越差了。
“你不必这么难过。”意浓却对她说:“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值得高兴的事情。”
“高兴?”元喜不懂,到了此时此刻,格格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除了不能生育之外,我本无意嫁人王府,因此这样的结果,正好符合我的心意。”她笑言。
主子的笑容,看起来又不像假的。“格格,既然您根本无意嫁入王府,那么您刚才对奴婢说那番话,又是为了什么?”元喜嘟著嘴,她心想,这才是她的格格真正的心意吧!
意浓笑著对她说:“我要你帮我。”
“我?”元喜皱著脸,叹口气。“奴婢能帮格格什么呢?”
“今我出门已邀请大夫,明日午后至元王府看病。”
“看病?”
“是。”
“看什么病?看谁的病?”元喜问。
“看我的病。”意浓答。
元喜一听,紧张起来。“格格,您身子不舒服吗?”
“不,”意浓说:“我只想知道,何时能为贝勒爷添丁。”
元喜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格格,您还好吧?刚才您才对奴婢说了那番话,怎么又突然说,要找大夫瞧您何时能……能添丁?”她咽了口口水,怀疑她家格格中了邪。
意浓笑而不答,只道:“明日之后,无论我请你做什么事,你只要尽力去办,我就心怀感激了。”
元喜垮著脸、瞪著她的主子,然后重重叹口气——
她就要晕了头了!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永远都弄不明白她的格格,那颗聪明的脑袋瓜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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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宕至晚间才得以月兑身回到府中,娄阳一回府内哪里也不去,直接就往他小妾的屋内去!
“夫君?您来了——”
“你不在柳先生的画室等我,怎么自行回府了?”他的神色冷峻,一见面就先行质问起她。
他看起来不高兴。
“夫君在责怪浓儿吗?”她试探。
“我赶到画室接不到你的人,你上哪儿去了?”他的眼色跟他的声调一样严厉。
“浓儿因为突然感到身子不适,所以提早离开了画室。”她柔声解释。
“你先行回府了?”他眯眼。
“是。”她点头。
“你的身子不适?”
“有些微恙。”
他看她半晌,然后缓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身子不适,因此回来晚了。”
“夫君有事耽误?”
“我在画室前院遇见了邵姑娘。”他答,沉眼看她。
避开他的注目,她上前,为她的夫君倒茶。“夫君遇见了邵姑娘?那么夫君是否跟邵姑娘请教了画艺之道?”
他未答,反而说:“你身体微恙,该找大夫。”
“大夫明日便会过府,为浓儿诊察。”她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今日我在画室遇见邵姑娘。你说这算是巧合还是偶然?”他声调不紧不慢,令人有些捉模不定。
“这必定是巧合,”意浓答:“邵姑娘也在柳老师那里学画,夫君去接浓儿,遇见邵姑娘的可能性很大。”
他撇撇嘴,不予置评。
“说起邵姑娘,”她继续说:“夫君大概不知道,邵姑娘除了画艺甚佳,还精于文墨。”
“是么?”他低哼,眼色冷沉。
“浓儿也是今日得到这份刊本,才知道邵姑娘的文章,如此正派大器,她的志气不逊于男子,令生为女子的我也十分羡慕。”她说的,倒不是谎言。
她也不甘为妾,不愿为妾。
只是,她不会去写这样一篇文章,来使得天下众多为人妾的女子汗颜。
为妾如何,在于时势、在于个人的抉择。在她此身所处的这样一个朝代里,女子的行动与思想,不能想像的被加以严苛地设了限,否则女儿国刊本的发行,就不至于会是空前绝后的惊世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