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兜回来了?”太后挑眉盯住他。“你这小子明白哀家的心意了?”
“臣明白。”娄阳低笑。
太后哼一声,道他不是:“为你这小子,哀家要造多大的孽呀!”
“臣明白,臣是太后侄孙,没人能似臣这般,再明白太后的疼爱不过。”
太后干笑两声,若有所思地瞪著跪在下方的娄阳——
她想的是,把意浓指给娄阳,究竟是对或错?
她曾听说那祥府格格很不一般,原来脾性温柔,娇花似水,但自从巴王府福晋提亲,却又让巴雍竣给毁亲后,祥府格格就变得脾性古怪,孤傲难处……
这样的女子,能配得上她最疼爱的亲侄吗?
皇太后很迟疑,但就像她从来不了解娄阳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娄阳明知道她必定允他,所以,这疑惑终究没有答案。
第二章
在外城琉璃厂的火神庙附近,是文锦堂书铺所在地址。
文锦堂书铺,不仅贩书而且刊印,这间书铺外观并不特别,与琉璃厂众家书铺一般无异。
清行旗民分居政策,旗皇眷居于内城,汉人住在外城,泾渭分明,在外城宣南地区,更是汉人士子的聚结之地。然而意浓贵为皇家格格,虽为旗人贵族,她却经常出入于外城宣南区内的琉璃厂。
意浓明白,这么做并不恰当,主要的原因在于,她是一名女流之辈。
然而也因为她是一名女子,所以她更要出入文锦堂——因为文锦堂,是她刊印校正“女儿国”这份刊本的所在之地。
女儿国,顾名思义,是为女儿所刊。
今日世上除去女戒、妇德,没有专为女子发刊的读本,而这份刊本,就是今时今日众家有志气的女儿们,集结了她们的思想、与她们特立独行的创见,一起编纂刊印而成。
女儿国刊本,每月发刊一次,每次发刊有固定的时间与数量,只要女子索取免费赠读,因此,往往只要出刊便被求索一空。
“意姑娘,你来了?”在文锦堂后苑,刊本校阅室内,一名秀丽闲雅的女子抬头与刚进门的意浓打声招呼。
“你也来了?”意浓对她微笑。
那女子名叫芸心,是意浓在文锦堂内认识的。
意浓虽为刊本的总校,还负责为刊本的封面画像,然而刊本的发起人是谁就连她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出资,定期于银号汇票,请银号送来文锦堂,供给刊印与承租校阅室、杂费等等花费所需。
“下一期的文章我已经备齐,都收在箱子里了,待其他编辑来过润饰后,再行誊写,就能交到你手上了。”芸心与她闲谈。
芸心负责收稿审稿,这样的工作,同时进行的,意浓知道的就有十人。
至于,为了这份刊本而出力的众人都是一些什么身分,在这里属于义务工作的她们,各自都是不知情的。
女儿国刊本,在刊本中招募愿做义务工作的女子,她们每个人都明白,来到这里只有将刊本做好的义务,却不必、也不能过问彼此的身分。因为刊本内容思想特立独行,何况出自众家女子之笔,于世人眼中毕竟惊世骇俗,更犯大忌,故此,这一群为刊本工作的女子们全都没有“身分”,也不会过问彼此的身分,她们只是一群自愿者,一群有志一同的义工,如此而已。
“辛苦你了。”意浓道。
芸心摇头微笑。“不辛苦,这是我喜欢的工作。”
她将未编辑修润的稿件放到箱子里锁妥,这是她的工作,负责编润的人,自然有箱子的钥匙,届时再取出编润。
意浓却从她负责的箱子里取出校本。“这是这一期要出刊的校本,你要先读为快吗?”她笑问芸心。
“当然要!”见到校本,芸心喜形于色,立刻奔上前去接过校本,马上兴致勃勃地阅读起来。
“你慢慢读吧,读好了,将校本收到箱子里就可以。”
芸心看入了迷,头也不抬地道谢。“谢谢你,能在出刊前就看到精采的内文,真是太好了。”
就在意浓走出校阅室之前,芸心忽然又抬头问她。“你不担心,我将你的校本弄脏,或者弄丢了?”
意浓停步,回头反问:“你会吗?”
芸心摇头。“但你信任我吗?”
“你是谁?”她又问。
芸心愣住。
“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便将校本交给你看,如果不信任你,又怎么会这么做?”
芸心咬著唇,有些羞愧自己的多疑。
“我们本来便都不知道彼此是谁,但能同在女儿国内,为国效力,便是一国的子民。”她意有所指。
芸心听到这番话,终于发出会心的微笑。
见到她的笑容,意浓报以一笑,然后才转身离开。
芸心瞪著她所认识的“意姑娘”的背影,她心想,这究竟是哪一家的姑娘,竟然如此特别、如此聪慧明敏?
但她明白,在文锦堂外,她永远不会知道“意姑娘”真实的身分。
因为这正是女儿国最令人著迷、也是最特别之处——
在这里,她们是女子,却可以不做女子!
她们可以畅所欲言,可以为男子能行之事,可以用一支笔仗义天下,更可以发展抱负、畅言理想、坦露心迹。
正因为在此处她们是一群没有身分的女子,所以才能毫无包袱、敞开顾忌、畅谈女子的想像、抱负与私密。
因此,在文锦堂的女儿国里,没有一个人会去逾越这份无形的“禁忌”。
包括芸心在内,她也有她的隐私……
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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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格格,您的事儿定了!”
元喜气喘吁吁地自前厅奔过小院,再一路奔进意浓住的内院,大叫大嚷著,直到看见意浓从屋内走出来。
“格格,您听见奴婢刚才说的没有?您的事儿定了!”
意浓瞧她一眼,只是坐下喝茶,并未问是什么事。
“格格,您怎么还能这么冷静、这么冷淡?您怎么什么话都不问奴婢呢?”元喜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意浓再瞧她一眼,终于悠悠开口问:“那么,什么事儿定了?”就好像,她只是被要求问这两句话的,其实她自己一点也不想问。
“就是您的婚事呀!”元喜喘了口大气。“刚才贝子爷要奴婢来唤您,让您到前厅去,贝子爷有话要同您说。元喜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偷偷问了贝子爷的贴身丫头,这才知道贝子爷唤您去大厅,便是要对您说婚事——”
“这事值得你这么激动吗?”意浓反问。
元喜愣住。“格格您的婚姻大事,奴婢能不激动吗?”
意浓没有接腔。
她慢慢喝茶,比刚才还要悠闲。
“格格,贝子爷唤您呢,您怎么不赶快去呢?”见主子没动静,元喜著急。
“不就是谈婚事,早去晚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格格,您还是快点去吧,贝子爷等著与您商议的,是婚姻大事呢,这多教人著急!”元喜不以为然。
伴下茶杯,意浓才抬头,慢慢问她话:“元喜,我问你,闺女出嫁,做阿玛的高兴吗?”
“当然高兴呀!所以闺女出嫁,才叫做喜事呀!”元喜答。
“女儿要嫁人、要离家了,做阿玛的,何必要高兴?应该哀伤,应该不允才对。”
“怎么会呢?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她答得理所当然。
“儿子长大了要娶妻,女儿长大了要嫁人,这就好像天经地义,不这么做就不符合道德伦理,该受世人唾弃,是吗?”
元喜皱起眉头。“格格,您究竟想说什么?”
意浓笑了笑。“如果我不嫁,是不是就罪该万死、就不容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