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情况有了一些改变。
现在总是他打电话给她,约她的时间,一起吃晚饭。
因为现在的她,也开始忙禄了。
从一个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千金,到四处接案打工、分担家计,若曦开始体验到现实的人生甘苦——
好不容易接到的案子,经过不断的修改、比稿、再修改……
现实在潜移默化间,渐渐主宰了她的生活。
但若曦不抱怨,因为她知道生活不容易,她刚开始工作,能接到案子就非常幸运,就算经过一百次修稿比稿,她的画笔必将越磨越利。
堡作,没有好与不好,但人却有两种。其中一种人意志不坚,骑驴找马,稍遇逆境抱怨连连,不能接受磨练即被淘汰,妄想等待社会怜悯。另一种人意志坚定,脚踏实地,遇到逆境一心克服,勇于接受挑战,证明自己的能力,纵然艰辛但终必成功。
这些醒悟,前半段的辛苦是若曦的心得,后半段的成果她还无法体会,那是父亲告诉若曦的话。
即使父亲割舍亲情,若曦也不曾埋怨过他。
每个人都有生命的难处,各人都需面对自己的关卡和生命情境,她相信父亲也有自己的生命课题——在事业成功之后,他有另一个人生关卡。
而终究,父亲的事业是成功的,因此若曦记取案亲前半生历练的建言,她知道不会有错。
一个月的时间,她改变了很多。
早上醒来照镜子,她脸上的笑容不再甜蜜,却多了一股坚毅。
然而她喜欢自己这样的改变。
饼去飘浮在云端的她,真的快乐吗?
也许过去的她真的快乐,就因为太快乐,所以不知道快乐的本质是什么。
笔此过去二十年的光阴,她看似快乐,却过的浑噩。
但现在,她脚踏实地,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看做是学习,因为学习的价值,是金钱本身的无量倍,所以现在她的快乐,她得到的,是踏实而且无量的快乐。
她似乎,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未婚夫利人隽了?
饼去那个心痛、昏倒、挣扎、凄苦的朱若曦,那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你变了。”
一起吃饭时,他深思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对她说。
她从埋首的餐盘上抬起头,因为吃的太认真,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你好像很饿。”
“噢,这是今天的第一餐。”她答,然后又低头狼吞虎咽地吃饭。
“你一整天没吃饭?”他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
“对,因为忙一个案子,我花了很多时间已经修改了很多次,一定要接到这个案子才行。”她答。
“再忙也要吃饭,才会有体力。”
“你忙碌的时候,也会记得吃饭吗?”她忽然抬头问他。
他看着她。“不会。”然后答。
她笑了。“看吧,你不也如此?”
他们相视而笑。
忽然,她有一点了解他了。
饼去很远、仿佛模不着边际的距离,在这一瞬间突然清失,若曦开始看到他与她之间连结的那条道路。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饮料送来时,她开口。
他看她一眼,等她往下说。
“当初,你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要跟我订婚?”
“我记得,已经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深深看着她。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保留地说:“但是我总觉得,你要的,并不是像我这样的女子。”
“为什么?”他笑。
“我不懂世事、太单纯无知、甚至没有吃过苦,跟你的生活与思想格格不入,我们实在没办法沟通。”她抬眼,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过去也许你了解我,但是我并不了解你,我们之间没有交集,至少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我完全没有办法跟上你的思想。”她定定看着他说。
“你想说什么?”他的眸色变得深沉。
“彼此谈话没有交集,没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如果你告诉我,选择与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是因为爱情,过去的我也许相信,但现在的我,一定不信。”她坦率地回答他。
他抿嘴,淡淡地笑开。“人总会成长,现在的你,朱若曦,不就正在成长?相信有一天,你必定可以与我的现实生活『有所交集』。”他并没有回避这尖锐的问题。
“你根本不必等待我的成长。”她的表情变得严肃,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释然。“你大可以找一个与你旗鼓相当的女子,这样岂不是比较不会浪费时间?”
他忽然沙哑地笑出声。“你以为很容易吗?”他深深看她,然后沉声说:“已经成长的灵魂,是孤独的个体,世界上绝对没有两个复制的灵魂,这正是灵魂独一无二之处。正因为独一无二,两个已经成长坚强的灵魂只会操戈,除非善运智慧,运用温柔与慈悲,否则绝不能彼此体谅尊重,但已经习于刚强的灵魂,期待他能理解温柔与慈悲谈何容易?那太难,比接受一个新生的灵魂、等待它成长、一起学会尊重体谅——还要艰难许多。”
直到他说完话她还瞪着他,仍在用力理解他话中对地而言,讳莫如深的含义……
然他等待,沉默地等待。
他不期待她现在懂,但总有一天,她会懂。
“也许,我还是太幼稚,才刚学会站稳,就自以为聪明。”她终于开口,喃喃地说。
利人隽笑出声。“你开始思考了,若曦,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好是坏。伹人生在世终必思考,否则浑浑噩噩、木然以终,就等着下辈子沦落投胎成为畜牲。”
她张大嘴巴睁圆眼睛。
他哈哈大笑起来。
若曦呆住了。
她从来没听过,他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
然后下一刻,若曦也笑了。
好像……
她好像有一点懂得他的笑话了。
饼去,那些她只是微笑附和,不解其意的笑话,现在回想起来……
在她愿意“思考”之后,也好像有了生命的况味。
第五章
再见面,若曦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了解他,但她终究还是猜不透利人隽的心。
在接到他的秘书来电通知,请若曦与母亲搬到信义区一幢豪华小鲍寓那天下午,若曦的心情毫不雀跃,只有忧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不容易电话转到他手上,若曦口气严肃地问他。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安排你的住处非常合理。”他淡淡地答。
“我说过,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需要你特别费心安排我的住处。”她的声音僵硬。
“何必拒绝我,我乐于让你的生活过的更好,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就像当年我父亲对我母亲做的『好事』吗?”她直言。
电话另一头陷入沉默。
“当我父亲不再对我母亲做『好事』以后,我妈甚至连一份月薪一万八千块的工作都找不到!我不想重蹈我母亲的覆辙,不管以后我们会不会结婚,我已经决定寻找一条属于我自己的人生道路。”
“是么?”他语调低沉。“那么你的人生道路是什么?”
“我要独立、要自己赚钱,因为这样心安理得。”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他低柔地道,居然认同她的意见。
听到这个答案,若曦从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她的口气也变得和缓。
“既然没办法帮你做什么,那么晚上我去看你和你母亲。”
“你不是很忙吗?如果你忙,不必特别——”
“应该的,过去是我太疏忽了。”他低叹地道。
听到这两句话,若曦忽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