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里,雍竣坐在床边,沉定地看着卧在自己床上,那纤细瘦弱的人儿。
她下了什么样的蛊?福晋的话言犹在耳。
不管织心对他下了什么样的蛊,他承认,对她,他放不开手。
不否认,她的外在条件,确是吸引他的第一主因,然他见过的貌美女子太多,织心确实很美,也许比任何他所见过的女子都美,然而这却不是令他放不开手的最主要原因。
也许因为得不到她?
也许因为她竟然要他的专情!
他明白,他始终明白她要什么,却不能承诺她。
因为他对她的不放手,还不足以忠诚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岁月将使流金失色,美人迟暮,现在他要她,强烈的想要她。但未来,他就是不能保证。
也许多年之后,最爱依旧是她,也也许,这爱不必三年已变调失色。
饼去在江南数年,他有过女人,因此深切了解,浓情与蜜意不能持恒。一年、两年已是奢求,妄求一生一世,那是天真。
也许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天真。所以她反抗他、疏远他,因为求不到地老天荒,便宁愿疏远隔离。
他了解她,明白她的心性。
然而她想要的,他依旧不能给。
灵透聪慧如她,终究也明白他不能给,所以她执意疏离,宁为奴,不为妾。
“贝勒爷,该喂织心姐喝药了。”夏儿端着刚煎好的药汤进来。
雍竣一言不发接过药汤。
夏儿愣了一下。“贝勒爷,奴婢来就好了。”
“你下去,我亲手喂她。”雍竣面无表情道。
“是。”夏儿虽有疑惑,可因生性乖巧,所以马上退下去。
夏儿走后,雍竣看着卧在床的人儿,他眸光一浓,随即以口就药反哺于她——
些许药汁溢出她的檀口,他眯眼,俯首慢慢啜吻干净。
织心嘤咛一声,病中,仍有女性对温存的天生知觉。
他伸手,拂开她颊畔的乱发,灼灼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她,惊讶于这张脸孔惊人的雪白与美丽,从月复间涌起的汹涌激荡,不能压抑。
对她,从八岁见到的第一眼,就一直存在强烈的占有欲念。
即便不能承诺她要的一生一世,然而现在他放不开手!
说他自私也好,自利也罢——
此时此刻,他仍会牢牢的将她攫住。
第九章
经雍竣悉心照料,织心的病数日便已逐渐好转,也许是老天福佑,大夫新配的药方见了效,织心卧床未过旬日,终于清醒。
织心清醒后,见到自己睡在雍竣房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晚间夏儿送来汤药,织心问起,夏儿才说道:“贝勒爷这几日晚间,暂且睡在东厢福安居。”
织心不明白,她是奴才,可雍竣却把院落让给了她,自己睡在福安居,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所做所为,让织心的一颗心,忽然又像风中的柳絮一般,摆荡不安起来……
“织心姐,你可知道吗?这几日都是贝勒爷照顾你的。”夏儿说。
“他照顾我?”织心怔怔问夏儿:“为什么是他照顾我?他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屋子让给我?”
夏儿答不上来,她年纪还小,也不懂得为什么,但是她想到福晋与贝勒爷的争执,于是她告诉织心:“当初贝勒爷要把你留下,福晋还力阻不可,硬是要把你送出府,就怕织心姐你的病染给贝勒爷,可贝勒爷不肯,硬要将你留下,福晋拿爷没法子,气得好几日不跟爷说话。”
听见夏儿讲到这一段,织心又呆了。
“织心姐,爷待你这么好,你为何不侍候爷了呢?要是你能再侍候爷该多好?之前的冬儿懒,夏儿我又笨手笨脚的,再没人能像你这么心细手巧,把爷侍候得那么好了。”夏儿傻气地说。
织心垂下脸,不再说话。
夏儿以为她累了,于是扶她卧床,帮她拉好被子,才转身出去。
“夏儿。”织心忽然出声唤住夏儿。
夏儿停下脚步,回头看织心。“你想要什么吗?织心姐?”
织心摇头。“明日,帮我请贝勒爷来,我有话对贝勒爷说。”
夏儿忽然笑了。“我不必请贝勒爷来,爷每日都会来。”她笑着跨出房,然后轻轻合上门。
夜里,织心睁大眼瞪着床内侧粉白的墙面。
要怎么做才好?
她能怎么做才好……
能怎么做才不欠他?能怎么做,才能不亏负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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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竣来得很早。
天刚亮未久,他已经跨进屋内,却看到靠坐在床头边的她。
“身子还弱,为何这么早起?”他走到床边,抬起她娇弱下颌问。
“这几日奴婢睡够了,夜里再也睡不着。”
他收手,定眼看她,慢慢在床边坐下,压着她的衣。“因为这是我的床,所以睡不着?”
“是,也不是。”
“是,是什么?不是,是什么?”
她垂下眼。“是,因为占了贝勒爷的床,奴婢心底志忑,所以睡不着。”她再说:“不是,因为奴婢心底有事,所以辗转一夜,难以成眠。”
“床不认人,唯人认床。只要你心底想着,谁睡这床,谁便是这床的主人,就能睡着。”他淡眸说。
她垂目不语。
“心底有事,最是伤神。”他再说。
织心抬眼,直直看入他深沉的眸子。“贝勒爷不该留奴婢在府,不该对奴婢好,不该为奴婢顶撞福晋。”
他低笑。“一清早,你就数落了我三个不该。尽避如此不该,我还是做了,既然做了,就再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人生命运,当下便定,回头说后悔,都已太迟。”
织心深深看他:心头揪紧。“为了奴婢,不值得。”她说,脸色凝白。
“值不值,得做的人来定。”
仿佛不久前,她也听过他说这话。
值不值钱,要收画的人来定。
她不要再听见这话,这话不该一再从他口中说出,让她听见。
“贝勒爷要奴婢怎样回报您?”她别开眼,脸上表情无喜无忧。
他看她半晌,然后淡道:“你到福晋屋里,去侍候她。”他留下她,但不让她再做粗重的活。
织心瞪着床阶,没有回话。
“怎么?你怨福晋?”他问。
他知道她清醒当下,夏儿必定已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织心摇头。“奴婢不怨福晋。”
“你知道在你病中,福晋要将你送出府?”
“福晋没有做错,奴婢留下只会害了贝勃爷,所以奴婢绝不敢怪福晋,但奴婢衷心感激贝勒爷。”
他没说话。
“因此奴婢要留下,侍候您。”她再说。
然而这话,并未让他高兴。“感激我,所以愿侍候我?”他问。
织心点头。
雍竣冷眸低敛,柔嗄道:“织心,你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的侍候。”
她回望他,心口幽幽的绞痛起来。
半晌后,她苍白却坚定地说:“奴婢命贱身轻,身无长物,只能一生一世为奴,如此报答贝勒爷。”
雍竣沉眼,凝注她片刻,忽而霍然起身。
“王府里有上百奴婢,我要你这样的感激做什么?!”他瞪着她,冷笑。“你太教我失望,太软我心寒!”
织心瞪着屋内光洁的地板,面色木然。
“既然无心无意,就不必勉强!”他冷道:“病好后你就去侍候福晋,不必出现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语毕,他甩下褂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屋里,又只剩下织心。
她依旧瞪着地板,面色依旧木然,然而她的眼眶里却凝止了泪水,紧咬的唇,先渗了心痛的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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