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的眸子深浓起来。他巨细靡遗地,详察着她成年后娇俏美丽的容貌,与天真纯挚的气质。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许久,他终于在月光下,对着惊魂未定的禧珍露出宝贵的笑容--
“丑九怪的姐姐,好久不见了?”
这是他确定她后,对禧珍所说的第一句话。
弄明白是总管点的灯后,大伙儿才安下了心。之后便把竹屋左侧靠近花园那间朴素的小花厅让给贝勒爷和格格,大伙儿安顿了总管大人,热心地整治了一桌素菜素饭宴请奕善。
平日吃惯大鱼大肉的奕善,见到素菜饭,一开始还真有些不习惯,可他心底明白这样的农户自家没有畜养牲畜,平日要吃肉难上加难,这也是福晋刻薄榜格的结果,总而言之--他还是闭口吃饭为妙!
“我到这里,是来接妳回京的。”永琰对坐在面前的禧珍,说明他的目的。
“回京?为什么这么突然?”禧珍反问他。
“难道妳以为,妳一辈都要住这里?”
“不是吗?反正额娘跟阿玛都去世了,京城我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就算一辈子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我跟春兰和小碗他们生活的这么快乐,每天下田耕种、自给自足,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不论妳的额娘或我的阿玛还在不在,妳是安亲王府的大格格,王府便是妳的依怙,妳不该留在这里。”他道。
她认真地看着他,他说话的样子,依稀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当年他也是这么对她说话、这么说服她离开京城的。
“我留在这儿也挺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不也是我的依怙吗?”她垂下脸,没头没脑地对人家说。
“有我在,妳就该回府。”他幽幽道。
这话打动了禧珍。“你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明白。
“妳相信我吗?”
她看了他半晌。“不知道能信还是不能信。”呆呆地回答。
她倒诚实!永琰咧开嘴。
“妳心底信我什么?又不信我什么?”他问。
“你……那个小时候待我还不错,”禧珍吞吞吐吐地:“可是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了,谁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她困惑地把心头的话说出。
“我变成什么样,妳现在不就见着了?”
她瞪大眼睛。“可春兰说,人不可貌相。”
“也对。”永琰撇起嘴。“倘若福晋亲自开口要妳回去,那么妳肯回去吗?”他道。
禧珍瞪着他问:“福晋为什么忽然让我们回去?”
永琰敛下眼。“妳大了,额娘知道,不能让妳再流落江南。”
禧珍胸口一窒,喃喃地道:“我离开京城,是阿玛当年的意思……”
“既是亲王府的格格,落叶终要归根。”
“福晋也是这么想的吗?”她天真地问。
“倘若不是如此,就不会命我前来接妳回王府。”他对她这么说。
禧珍被打动了,她的心口揪得紧紧的,忽然觉得惭愧……
“那么我就该回去……”她低喃。
永琰的眸光变得深浓,他沉默着,思索着什么……
“可是回到王府后,我还是我吗?”她忽然变得老成世故起来,正经八百地问他。
这话虽问得莫名,可他理解得真切。“只要妳想做妳,便是妳自己。”他答得奥妙。
禧珍总算露出笑容。“那么……如果要回去,咱们几时能动身?”她忸忸怩怩地问,刚才明明是她说不回去,现在改变主意的也是她。
“我能等,等妳把这里安顿妥当。”
“这儿?可是这儿只有几畦菜圃和一幢破竹屋,没什么好安顿的!就这样搁着没关系,将来我一定还要再回来!”她自信十足地对永琰说,可爱的固执里有浓浓的留恋。
她喜欢江南、喜欢杭州西湖、更喜爱听东明寺里的老和尚说经。
“只要妳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墨黑如深潭的眼眸凝望她,对她承诺。
禧珍看着他,觉得放心了。“那么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好吧?”她两眼晶亮、晶亮地,忽然觉得未来可以期待了!
永琰深邃的眸光闪烁……
她清灵纯洁的笑容彷佛莲花一般无染,她相信自己,然而他却不能告知她,此行接她回王府真正的目的。
棒日一早,当小碗他们得知小姐终于要回王府,兴奋地纷纷改口叫起“格格”。
白天他们收拾收拾,然后乘小舟回到城里买了遮篷马车和一头驴子,女眷们坐在车上,贝勒爷、总管大人骑马,小杯子跟小盘子除负责驾马车外,两人轮流骑驴,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欢欢喜喜地启程,就等着回到久违的北京城。
晚间,他们来到杭州郊野的客店投宿。既然出外也就不分主仆,大伙儿一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小碗忙张罗,叫了一桌子的素饭菜。
然而奕善瞪着这一桌时蔬,直皱眉头!
“总管,素饭菜您吃得习惯吗?”小盘子看奕善猛皱眉头,他忽然心血来潮地问。
“当然不惯!”从昨夜开始,这两天吃了几顿青菜豆腐,吃得他嘴里淡味的很!逮到机会,他非得抱怨不可!
“怎不惯哩?”小盘子天真地说:“咱们吃素饭素菜的,身体强健、头妤壮壮,非但不容易得病、身子骨还常感轻安,比寻常人脑筋灵活、反应敏捷--这只要多吃几顿素菜饭就惯了,没啥不好呀!”
奕善听得一愣愣。“可这没鱼少肉的……吃得痛苦呀!”他不信,嘴里头嘟嘟囔囔地念叨:“你这穷酸小子,才不知道肉香!”
奕善也是倚老卖老,故意说给桌旁这个不吃肉的格格听,期待经他这一提点,禧珍能尽早开悟。
“总管,咱劝你还是少吃肉的好!”小杯子眼珠子一兜,忽然站起来道:“这样吧!我就给您说个真实的案例,那要说起咱们村头那个养猪大户郭大胖、郭大财主,他可是白手起家,猪圈里养的肥猪比几个村庄的加起来还肥!他不仅养的上百斤好公猪,就是他一家子自个儿吃猪也都养得肥肥女敕女敕,油水不少!他是那养猪的农户嘛!平日里宰杀牲畜一批批地运到街市贩卖,吃得满嘴肥油、钱赚的下亦乐乎,可这其中不知道造了多少杀业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杯子学那东明寺里的师父。“天理昭彰、果不其然?这杀业可是有报应的!话说这个郭大胖年前忽然就患了怪病,家里请了十几个知名大夫都治不好,甭说为治这怪病花银子像流水,把先前杀猪攒的好大个家业,全都让这个怪病傍败耗光了!这还不算什么,到了今年年中,那郭大胖病着病着突然学起猪公怪叫,嗷嗷嗷的,死前发起疯病跌跌撞撞的奔到猪圈,任谁也拉他不住!您瞧他到这猪圈做什么?他每日就学猪公把四肢趴在地上猴急着吃米糠、喝馊水呀!这样折腾了半个多月,弄得人不人、猪不猪,最后还嗷嗷叫了三昼夜,塞了一嘴米糠、屎尿的,才惨惨地给叫死的!”小杯子活灵活现地说书一般。
一旁小盘子哥俩好,小杯子一说猪他就学猪叫、一说趴在地上吃米糠、喝馊水,他又东滚、西爬的,最后学起猪圈里的大猪公嚎叫。
这情景不仅奕善看得一愣愣,客栈里的客人们更看得一愣愣,禧珍春兰小碗小碟坐在饭桌旁面面相觑,看到小盘子还在学公猪嗷嗷叫,四个人齐声“噗哧”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