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连箫暗道情况不妙,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四哥,你帮我捞一下东西好不好?”连箫指向河面。
之所以会乖巧地喊他“四哥”,不仅仅是他有所求,更因为,在他这个脾气火爆的孪生哥哥发怒的时候,还是顺着他一些比较好。所谓“明哲保身”,在这个情况下,这声乖巧的“四哥”,就是这个哲学的具体表现。
“……”
连笙依旧无言,只是顺着连箫所指的方向看下去。月光下,只能看见深暗的河水反射粼粼光点,却完全看不见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
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住怒气,连笙瞪着那个将要被他扒掉一层皮的孪生弟弟,问道。
“铜钱。一枚铜钱。”连箫自认这种时候还是照实回答比较好。如果还不知死活地妄图整他,有胆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么明天这里就会有一具浮尸漂啊漂的了。
“铜钱?”
他们哪来的铜钱?
怒气先放在一边,连笙果然暂时地被调开了注意力。
“我捡到的啊,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看连笙一副不解的表情,连箫决定将前因后果讲给他听,“我睡不着觉,就去上了个茅厕。结果竟然在茅厕里捡到两枚铜钱,所以……”
“所以,你就想,既然能在茅坑里捡到钱,自然也能在别的地方捡到。于是就半夜三更在街上到处闲逛捡钱?”
连笙打断他的话,僵硬着肌肉还能讲出话来实数不易。看他怒火中天的表情,连箫选择不加顶撞,只是小声地反驳:“不是茅坑,是茅厕啦。掉到茅坑里的铜钱还有谁要?我才不会……”
看着连笙嘴角抽搐的样子,连箫越讲越小声,到最后干脆自动消音。
猛吸一口气,连笙放开喉咙,一口气教训着吼出来:“你猪啊,你以为半夜在外面闲逛很好玩吗?你以为你这样瞎逛就能瞎猫碰到死耗子捡到钱吗?你以为地上长得都是钱就等你来捡?你以为半夜三更的外面就没有危险?你以为现在是太平盛世,民风朴实,政治清明?你以为这世界上就没有不法之徒?你以为你是什么?剑侠还是武道家……”
一口气骂下来,并且还越骂越快、越骂越顺溜的样子,这引来连箫极大的不满,害怕暂时放一旁,这个时候吵架比较重要,“你以为我那么没脑子吗?掉钱是很经常发生的事情啊。在白天菜市和庙会的地方,这种经常进行交易的地方,能够捡到钱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你以为我没脑子只晓得四处乱撞没个目的到处找?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以为你是谁?”怒火等级达到最大。连笙重复他的话,面色苍白到“恐怖”来形容,齿下本已凝固了血迹的唇又滴出血来。连笙瞪着连箫,向他走了一大步。惊人的气势使得连箫不得不想退缩。
好……好可怕的表情。
连箫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
他忘了身后便是那条私吞了他辛苦捡来的一枚铜钱的河。一脚踩空,连箫整个人向后倒去——
连笙见状,立刻伸手拉他——
“扑通——”
水声响起。
掉入河中的一刹那,连箫朦朦胧胧中地感觉到,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一次。
十多年过去,可是他的四哥,却还是和幼年时一样啊。
第五章爱之深,则之切(1)
“该死!”连笙气急败坏地骂道。
“怎么了?哪里摔疼了?是不是撞到头了?”将他抱在怀里,连笙轻轻地揉着他小小的脑袋——
“又哭又笑,小猫上吊。”望着他,连笙的唇角漾开一抹笑。那是一种很温柔,夹杂着宠溺的笑意——
“……怎么会呢——四哥永远也不会打箫儿的,永远也不会。”连笙黝黑的脸上却挂着那种与他平日里的形象不相符的灿烂微笑。灿烂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和——那是一种会让他很安心的笑容——
……
朦胧之中,连箫眼前的,尽是那个幼小的四哥各样的表情。其中,有与现在相似的发怒时的样子,也有着这么多年来,他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的笑容。
那种,让他感觉到心安的笑容——
“四哥最疼他了,他最喜欢四哥了!”
“能当四哥的弟弟,真好。”
脑中莫名地闪过这两句幼时的戏言……
或者说,那是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一直坚信的想法。
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怒气冲天的脸,然而,怒气之中,夹杂着的是焦虑以及关切。
那样的表情,真的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就一直看着哪。
“四……”连箫突然噤了口。很久之前,他就不曾在平日的生活中温和地唤他一声“四哥”了——当然,有求与他,或是要整他的时候除外。
“醒了?”连笙挑眉道。怒气消散,各样复杂的神情也从脸上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
“呃……”不知如何称呼,连箫只是点点头,看向连笙波澜不惊的平静的脸色。
然而,连箫却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知从何而来的负疚感让他不敢正视连笙的表情。
笑话!他哪儿来的愧疚?他并不欠他的!
理智中虽然有着这样不服气的叫嚣,但是,莫名其妙地,连箫觉得自己对不起面前这个曾经被他称之为“四哥”的人。
那是一种莫名,难以言传的愧疚感受。
“……”
连笙开口本想再斥责两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能说,有这样一个孪生弟弟,是活该他倒霉吧。见他无言以对,连笙认命地叹一口气,放弃了继续数落下去。仰头望一望天色,暗蓝的天幕上一轮玉盘不曾改变它的位置,离破晓的时候还早。
“……回去吧。”连笙轻道。
无言地点了点头,连箫选择跟着那个被自己厌恶的孪生哥哥,往客栈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夜晚中的街道空荡荡的。民间神怪故事中,常有午夜鬼魂游离于街道上危害活人之类的传奇。看着这空旷的街道夜景,连箫突然觉得,似乎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蹿出来。
虽然有了这种念头,但他却没有丝毫的畏惧感。
如果说先前走来的时候,是因为忙于拣钱而不曾注意,所以并没有产生畏惧感。那么,这个时候,连箫清楚地知道,现下那种安定的感觉来源于什么。
走在他前面的人,有着宽阔的肩,高大的背影,并且有着没有人可以与之相比的让他安心的熟悉感。就是这个人,帮他挡去了恐惧的侵袭。
可是,他是讨厌这个人的,不是吗?
理智上如此强调着,然而心中却不自觉地迷茫起来——
曾经,他是很依赖身前的这个人的。可是,自那时以后,他厌恶了这种依赖,也厌恶自己,为何那样听从他的话。
他更怨这个木头疙瘩。他开始避开他,开始讨厌他,开始整他,开始报复他……
回忆起幼年时的景致,记忆中的连笙,那七八岁的小小的四哥,虽然也会发火,但是平日里,对他总是温和的。从不曾恶言相加,也从不曾冲他晃过拳头。事实上,不仅是对他一个人,对其他人,他也都是好声好气的。不像如今,好像是看每个人都不顺眼似的,只会瞪着眼,晃着拳头吓人。
而记忆中的自己,那个七八岁的小小的连箫,总是傻傻的。傻得让现在的他感到胃痛。那个时候,他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啊?做出来的事情够乌龙,只知道仰仗他的四哥帮他摆平一切。而那连笙,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竟然会心甘情愿跟在那呆小表后面帮他做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