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是不需要风雅的。那个时候,对于幼小的他们来说,花园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又有多美丽呢?真正的小孩子是不会学着大人的样子,吟诗作对描述花的美好的。对于他们来说,花就是花,都是极为漂亮的东西。区别只是在于外型略有不同,香味也各有特点罢了。
可是如今,似乎,很多成年人却恰恰忽略了这一点呢。
年年的洛阳花会,成为养花人收金得银,谋取私利的好机会,成为了买花人自抬身价,攀比斗富的场所。对于他们来说,哪盆花好看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哪盆花所代表的金银最多,哪盆花的价值最大。
一盆牡丹够一户普通百姓一辈子的花费开销。人反倒没有那区区一盆花来得贵重,这值得吗?
若是真的有什么司百花的仙子,或是有那些各司其职的花倌,想必,并不会因为这充满铜臭味的洛阳花会而感到开怀吧……
稍一失神,思绪竟然飘离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回过神来之时,连箫微微自嘲。
枕于头下的手臂已经发酸。连箫轻轻换了个姿势,转头看向睡在另一边的连笙,只见他眉目紧闭,已然睡熟。
呵呵,这个白痴,恐怕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吧,更何况是因为思忖入神而难以入睡。这个白痴,他知道“思考”是什么吗?
嘲弄的口吻,然而却只是在心头盘桓,不曾吐露只言片语,不过这绝对不是顾及着他,害怕吵他睡眠。连箫在心中大声否认。
不过,倒真的是有些难以入睡哪。
轻轻起身,连箫小心地避开脚下的残枝走到门边,轻柔地推开柴房的破门,唯恐它“吱啦”一声叫嚣出来。
这当然也绝对不是怕吵着那个白痴!连箫在心中加上这一句:只不过是顾及到客栈中别的客人,怕扰人清梦罢了。
屋外月光通明。而暗蓝的天幕上,也只有刚刚从屋中所见的一颗星罢了。连箫轻笑那破洞可真的是恰到好处。
夜晚的风,总是如此清凉的,让人有些清醒,却又莫名地从心中升起一种怀念。
怀念?
他又究竟是在怀念些什么呢?
饼往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沉甸甸的。充斥其中的,自然是各样的感情,喜怒哀乐,五味陈杂。当然,在连家,笑容总是占了大多数的。
可,连箫知道,那样的怀念,绝不是仅仅怀念那些曾经拥有、未来还将继续的笑容。而是……怎么说,是……一种遗憾的感情在其中。
遗憾?
他又是在遗憾什么呢?
连箫知道,自己从不曾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自那天起,当他决定要以男孩子的身份一直活下去的时候,就没有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过。除了每月因为生理上的原因,提醒着自己实际并非男儿身的话,他几乎可以将这些给忘却了。
虽然有时候也会欣羡起那些打扮得漂亮可爱的女孩,但是他始终觉得,那些身为女孩子的快乐,比起能用兄弟们平等欢乐地生活在那个家庭中,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他从不曾后悔这个决定。
只是,他依旧怨他……怨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孪生哥哥,曾经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他既然甘愿以男子的身份过下去,为何偏又对他的结论耿耿于怀?
难道,真的是他小心眼了吗?
第四章回忆(3)
很安静。真的很安静。简直……是太安静了。
连平日里那习惯的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连笙蓦地睁开眼睛。一种奇异的不安定感,让他感受到不同往昔的可怕的静默,并且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伸手拍了拍后脑勺,让自己可以尽快地清醒。连笙直觉地向另一边望去——
没人。
不安在心中升起,让他在夏夜中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凛寒。
猛地拉开门,四下张望,庭院中哪有半点人影?冲向茅厕,却也并没有连箫的影子。
“可恶!那个臭小子……”
青白着的一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苍白,甚至可以用“狰狞恐怖”来形容。连笙握紧了拳头,拳上爆出条条青筋。
“死小子!你滚到哪里去了?给我死出来!”
提一口气,连笙吼出去。这一吼气动山河,岂止前厅后院,怕是客栈所在的整条街都听见了。
丙不其然。从窗口看去,一盏一盏灯被点明了起来,更有好事者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也有脾气不好地冲这里吼出来,骂骂咧咧一堆脏字。就连那人家所豢养的黄狗一条,也被惊醒过来,“汪汪——”地乱叫。
然而,那个轻易挑起连笙怒火的家伙,依然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个回音也没有。
原地等了一刻,还是不见连箫的身影,连笙咬牙切齿地冲出客栈——
不过约莫午夜刚过的时候,离破晓的时间尚早。这时辰街上莫说没有半个人,就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望着客栈前四通八达的道路,连笙一咬牙,也不管有路没路,绕着客栈成圈跑起来,一圈一圈慢慢扩大着搜索范围。遇屋则跃上屋顶四处张望,遇树则攀爬至树冠登高望远。遇到碍事的栅栏和围墙,则靠着掌力劈开,颇有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随着一圈一圈的范围越来越扩大,连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由原先的青白色转而变为苍白的神色,但那紧咬着下唇的牙齿却始终不曾松开过,并且还越咬越紧的样子。
这个臭小子!半也三更的竟然给他去夜游?!逮着他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箭步如飞之时,脑海里偶尔闪过这样的念头,让连笙更加的恼怒。
虽说是大男人一个,可偏偏一副书生样,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他口齿伶俐如何?就算他智谋过人又如何?遇到歹人还不是照样一刀一个?
突然闪过的这个念头更让连笙的额头沁出了汗迹。然而,在这样马不停蹄地狂奔之际。汗水却并不是热的,反而是冰寒的。
彻骨的、凛冽的冰寒。
桥下,河边,连箫恼怒地注视着流动的河水,注视着河面上映射出的扭动不停的月轮。
懊死!竟然……一个失手……可恶!
再一次地在心中暗骂。连箫的眉毛紧紧簇在了一起,经过一番思考,决定尝试一下。
左手钩住桥墩上花纹龙头的凸起,身子往下倾,右手探进河里——
还没碰到河底,差一点,还差一点——
“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自远方传来,声量大得吓人,吓得连箫差点没失手掉进河里。左摇右晃,好容易维持住平衡。连箫转身望向那个差点害他成为河中冤魂的罪魁祸首——
丙然是他。他那个白痴的孪生哥哥——连家老四连笙。
“你搞什么鬼啊?人吓人吓死人的,活人都差点给你吓死!”
连箫怒道,一边冲连笙狠狠瞪去。不过这一瞪,倒让他原先的恼怒气势消了大半截子——
好……好可怕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见过连笙怒成这个样子。即使是当年设计他掉到河里时他也不曾露出如此可怕的愤怒的表情——
苍白着一张脸,死死咬住下唇,面部肌肉僵硬在那里,仿若万年寒冰。额上青筋根根暴出,附着着汗水的痕迹。
这还是最可怕的地方。可怕的是,他竟然流血了——下唇上,是给他自己咬的。
“你流血了。”
先前的气势早就消散到九霄云外,连箫此时早已没了嚣张的气焰,只是呆呆地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
眉峰不自觉地挑了挑,这是他火气强大的标志。连笙怒目瞪向连箫,嘴角抽搐了一下,却始终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