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洹站在大堂中央,锐利的视线扫过坐在两旁椅子上的兄弟六人,最终开了口:“今天的集会是想交代大家一件事。显然,家里有个游手好闲成天惹事的家伙,我想派他去汉口走一趟,帮忙传个信儿给那儿的船厂老板。”扬了扬手上的信笺,连洹再度扫视六个兄弟的神色。
千万别轮上他被二弟给相中啊,他还要给弟弟们做饭的啊。
连耆皱紧了眉头,神色微微紧张,在心里默默祷告。
连禾则丝毫没有反应,依然静默着注视着杯中一颗漂浮在水上的茶叶。在他而言,这世上,没有汉口和金陵之分,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连笙低着头,那是他心虚的表现。一旁的连箫则笑着望他,轻轻叩了叩手中的茶杯,似是提醒他昨日害连洹再犯水劫的事情。
那个游手好闲成天惹事的家伙,不会指的是他吧。连茫面色微白,在心里嘀咕,一边又有点打颤。二哥不会是想以送信的名义整人吧。
连茼则瞪大了黑亮的眸子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连洹。又是谁招惹了二哥了呢?只能算他倒霉吧。
“四弟,就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呵呵,果然。连箫轻轻扬唇,嘴角勾勒出温文的弧度。瞥一眼连笙丧气的神情,笑得更加灿烂。
“……不过,此趟山高路远,我怕四弟一人无法担当——五弟,你就陪他走一趟吧。”
连洹的声音依然不带温度,然而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不,用“奸诈”形容比较合适。
连箫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天哪,二哥连他也设计?!都怪那个白痴那什么烂掌法,偏偏劈着碎木块撞上茶壶,打到二哥……
连箫万年不化的温文微笑罕见地消失在他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近似于哀怨的表情。侧眼看向连笙,只见这次倒是换上他笑了起来——幸灾乐祸的笑。
这次换成连箫怒了,狠狠瞪过去一眼。
这哪里是帮忙送信,根本就是借着机会放逐一段时间嘛。
出了城,行进在郊区小道上,连箫招牌式的儒雅微笑依然没有挂回去。
明知他讨厌连笙那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却偏偏让他和他一起去旅行,二哥究竟存的什么心啊。而连茫和连茼两个小子,根本是存心拿他们当笑话看。只有大哥和三哥两个人,是真正关心他。
不过,大哥的表现也太……太让人汗颜了些。哭得那么伤心,看他那架势,好像诀别似的。那气氛,明知没什么大事情都给他渲染得好像有去无回一样。
三哥倒是拉着他到一边交代了诸多事项。在家里,最关心他的莫过于三哥连禾。虽然外表上沉默寡言、不问世事、少与外人接触,但实质上,却是十分关心家里兄弟的。他有什么大病小病的,都是让三哥看着治,从不找外人。不过,就连他也无法知道,三哥突然做兽医,宁医牲畜不医人的原因——当然啦,这个人是指的是除了家里兄弟之外的人。
其实,二哥所谓的送信根本就是个幌子。估计那封信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只不过是用来整他们两个的道具罢了。二哥给了他们少到混不足一天的银两,让他们想着办法用两条腿走去汉口再回来。说白了,就是放他们自生自灭罢了。
要怪,就都怪那个白痴!害得他也被连累。
“我还没怪你呢!你不想想是谁设计把我困在茶楼里的?是谁特地去喊二哥过来付账的?”
连笙白了连箫一眼,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
“……”
连箫惊异,无言以对。倒不是面对连笙的抱怨不知如何反驳,而是惊异于他们刚刚所思忖的竟又是同一件事。沉默良久,连箫才做出对答:“可是我没设计某人打那桌子啊?只知道用蛮力发泄——你又不属牛,也不清楚你那牛性子怎么来的?”
连箫摇了摇头,做出惋惜的样子,继而挂回了他惯有的微笑,“错了错了,刚刚说错了。抱歉了。不道歉牛可是会哭泣的。”
“……”连笙的脸上写着大大的疑惑——谁能告诉他,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哎——”连箫作势摆了摆手,做出“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笑道:“我是说,若是说牛和你有着相似的性子,牛听着了可是会生气的哪。”
怒!
面色青白,连笙的额头暴出青筋。然而,面对这个舌灿莲花的孪生弟弟,他也只有忍着。
看着连笙爆怒的表情。连箫轻轻笑出声来,昂头看见他眼中闪耀的怒火,这让他心情好了很多。
呵呵,虽然这个四哥是非常的招人讨厌,不过,整他,确实是一项乐趣呢。看来这旅程,也不会太无聊了。
连箫笑得一脸灿烂,笑意写进黑亮的眸子里。
旷野。天幕蔚蓝,偶尔飘过两朵淡然的云,然而,连笙却丝毫没有闲情逸致做那些读书人所说的所谓“风雅”和“欣赏”。
他可以感觉到,全身散发着一种名为“愤怒”的炽热火焰,烧得他心肺难平,恨不得以拳头摆平那个行进在他前面的罪恶源泉——连家五子,连箫。
他很想质问他那对宝贝爹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在作祟,教导出这样的孩子来——
连箫,他的孪生弟弟,似是觉得世上没有比整他更好玩的事情了,成天对他冷嘲热讽,或是设计害他出丑。而他,基于不能伤害亲生兄弟的原则,无法以拳头对这个恶劣的弟弟加以教训。而在口头上,书没对方念得多,口齿又没对方伶俐,所以一直以来,只有默默忍受着——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快要忍出内伤来了!
他究竟是哪辈子欠他的啊?为什么他横竖瞅他不顺眼,非要找他麻烦呢?
其实,记得很久以前,在孩童的时候,他和这个双胞胎弟弟总是玩在一起,是关系最铁的兄弟。那个时候,总是和连箫一起在花园里乱跑、翻墙上树的,偶尔也会吵架、一起摔跤甚至是打架。但,无论怎么打,两个人却从来没有一次是真正闹翻过的。
可是,总觉得日子过得很奇怪——不,应该说是人心变得很奇怪。他自认为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这孪生弟弟的事情,可是连箫却突然对他变了态度。
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抓住一切时机整他。他的脸上挂起了万年不化的温文微笑,笑得他好没防备,然后,他却背地里给了他狠狠一脚,踹他下水。
他是哥哥,他忍。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这个曾经乖巧的弟弟一改常态,开始变得对他如此深恶痛绝?
他就是不明白,究竟,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第三章恶搞
那是连笙和连箫七岁的时候——
夏日荷塘,似火的骄阳炽烤着塘边的柳叶,晒得它们垂头丧气。苍翠的树叶透露出点点缝隙,阳光从中倾泻下来,光与影交织着盛夏的气息。
然而荷塘中的两个孩童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这样炽热的气氛。莲叶为他们遮蔽着炙人的阳光,池水为他们带来清新的凉意。晶莹的水花飞溅在他们的四周,在阳光的映衬下如同宝石一般剔透,闪耀着耀眼的光辉。
“二哥真是过分呢。这么好的池塘非要填掉它。”小小的连笙抱怨道,一边摘下一片大大的莲叶。伸手拉过连箫,将莲叶反扣在他的头上,看着他小小的脸蛋,道:“晒得都跟虾子一样红了。”
“我才不是虾子!”连箫要将头顶的莲叶拿掉,却被连笙死死地按住。
“要是你的脸晒月兑了皮,爹娘和哥哥们都要怪我的呢。”连笙将莲叶往下按了按,遮住连箫白皙的脸,“好好一张脸,晒得像黑炭一样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