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所向,是一个穿着淡红色裙衫的女孩。然而吸引连箫的,却并非那女孩的相貌,而是那身明媚粉色的石榴裙以及这女孩儿走起路来纤细摇曳的身姿。
目光渐渐垂下,连箫静静地凝视着自己身上的一身书生气质的白袍,微微的叹息声从口中逸出,清秀的眉此时微微敛起。
“喂,你呆着干吗?!”行走在他前面的连笙不经意地回头,却见那个总是爱整他的家伙站定在原地,神情颇为深沉。莫不是又在想什么招儿来整他吧?这个认知让连笙的脊背上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皱起了眉头,他向对方招呼道。
连笙的声音唤回了连箫的神志。他没有说话,只是抖开折扇,一边若无其事地扇了扇风,一边掩饰着自己的神情。
现在的样子,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怨不了别人。
月华如水过林塘。池中的青莲随风轻曳,弥散出醉人的清香。竹影婆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月下花间,荷塘前,一名男子坐于菩提树下,流光打在他刚毅而不失俊朗的面庞上,在他半闭的双眸上映下投影。此景此人,当真若在画中,颇一副翩翩佳公子状。
然而——
“呼——呼——”
鼾声四起。
穿过树阴,连箫轻轻地走过来。看见熟睡的连笙,他不禁又是微微一笑。
若是只瞧熟睡的样子,他这位四哥还是蛮有人样的嘛。
轻轻坐在连笙的身边,靠着菩提树,连箫看着月光从树叶的空隙中打下来的点点银色。
似乎又和当时一样呢。幼时的他们,总喜欢坐在这棵菩提树下,无伤大雅地吵架、打闹,偶尔也会心平气和地聊聊天。那时,的确,作为双胞胎的他们,关系是兄弟中最为亲近的。
可是,随着那个谜题的揭晓,因为当年的一句话,他开始讨厌这个孪生哥哥,讨厌到自己都惊觉怪异的地步。
他是在怨,怨这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家伙!然后,他开始在言语之中带上从前没有过的尖锐,开始在行动之中带上从前没有过的恶劣,开始有意无意地刺激连笙,并且开始以恶整他为平生最大的乐趣。
兄弟们只当他们吵架闹翻了。大哥也曾经三番四次地教导、调解,想要恢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最终都是以失败而告终。其实他自己早就知道,无论怎么调解也是没有用的。他们俩之间根本就没有争执,而连笙也完全不知道他的态度突然改变的原因。对连笙来说,莫名其妙闹意气的应该是他吧。
连笙不会知道,哥哥们也不会知道,只有连箫他自己清楚:一切的起因,都源于那笨蛋的一句话。
有时候,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可是,自从他做出了“那个”决定,他却始终放不下心中的埋怨,也就越来越不习惯和四哥的相处,越来越不想看见他,越来越讨厌他。
自从“那个”时刻起,他就知道,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他放弃了一些东西,守护了一些东西。直到现在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现在的他,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与这个孪生哥哥共同嬉戏了。如今,剩下的,只有厌恶,以及,想整对方的念头。
身边的人动了动,似是睡得十分不舒适。连箫恶意地看着连笙状似沉思的睡容,整人的念头又在盘算着了。
拿出手绢,往池塘里沾了水,将湿漉漉的手绢往连笙脸上扑去。连箫的动作拿捏得很准,连笙只是微微感觉不适,挑动了一下眉毛,又继续睡去,完全没有被惊醒。
看着连笙被手绢遮盖的口鼻,连箫微微扬唇,嘴角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一边开始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八十四,八十五!”
随着连箫的记数,连笙的脸色由正常转向微红,由微红转向青紫,由青紫转向青白。当数到这“八十五”,连笙终于被惊醒。
“呼——呼——”
连笙一股脑地直起身子,喘着粗气。手绢从脸上滑落下来,掉到他的腿上。好容易顺过了气,连笙拾起潮湿的手绢,转而看向身边的人,暴怒地喝道:“你想闷死我是不是?”
“呵呵,四哥太看重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连箫笑得很灿烂,黑亮的眸子里似乎反射着月光。
“你!你……”纵使满肚子的怨气,但若是只靠嘴皮子的工夫,似乎是永远无法把这个孪生弟弟扳倒的。连笙有些气短,一连几个“你”字后,终究是闭了嘴。狠狠地咬住牙关,连笙晃出拳头。月光下,可见根根青筋显现出来。
“我很好,四哥莫要挂心。”连箫始终挂着那抹俊秀的笑意,伸手将连笙晃在他面前的拳头轻轻拨开,“四哥有雅兴在这儿赏月是不错啦,但也要注意身子啊。刚刚五弟我看四哥气喘不已,千万别是沾染了风寒啊。风寒这病是可大可小。五弟我是不介意年年清明为四哥乞求冥福啦,不过二哥他们是否有我这么好心就不得而知了……”
他这分明是咒他死嘛。连笙的身后似有熊熊怒火烧起。然而,面对这笑得很轻柔的孪生弟弟,火焰逐渐消退,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唉——只要你不害我,我还有日子可活。”
看着连笙近似于认命的表情,连箫又笑。这次笑意不仅仅停留在唇角上,甚至爬上了眼角,笑进了灿若星河的眸子里,“哪会呢?五弟我每天为四哥烧香拜佛,保佑四哥早死早好——不,是长生不老。”
连笙瞪他。然而这可以杀人的眼光在连箫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丝毫没有威慑力。
沉默。
第二章难以捉模的人心(2)
微风扫过荷塘,莲花轻轻摇曳。一池碧波勾勒出圈圈简约的纹路,映着银光轻轻闪动,涌向一方。
连箫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十几年不曾改变的夏夜景色。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年的他们,也常常这样一起闻青莲幽香,听雨蛙鸣叫。然而,毕竟是情随境迁。现在的他们,已不像当年那样亲近了。
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变得这么讨厌我?”连笙轻轻开口。
听他此言,连箫微微一颤,惊觉刚刚他们思忖的竟是同一件事情,“没有为什么。只是看你不顺眼罢了。”
“不顺眼也总该有个理由的吧。从前,我们不是玩得很来吗?”连笙将视线从荷塘上收回,转而看向连箫。
靶觉到孪生哥哥注视的目光,连箫敛去了笑容,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一句:“没有原因。”
听到身边的人又是微微一声叹息,连箫心中又是一颤,竟觉得有些迷茫。
难道,真的是他太小心眼了吗?
不,他没有错!错的是面前这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呆家伙!
连家大堂有着难得的平静。
七位兄弟非常难得地保持着严肃的面孔。实际上,应该这么说,在老二连洹冷漠的表情下,没有人有胆量嬉皮笑脸或者偷偷说话,做出所谓“忤逆”的事情。就连向来火爆而不自制的连笙也不例外。
在连家中,最冷静、最有智谋、决策力最强的人就是老二连洹了。基本上,自从连家那对活宝父母丢下七个孩子云游四方之后,连家的大小事务都交由连洹来决策。连家的商务也是全权由连洹来打理,因而他的威严也是最长的。相比之下,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老大连耆反而终日流连于厨房之中,成为连家最没有地位的一个。其余几个兄弟,稳重而沉默的老三连禾几乎是不问世事的,让他去照顾人不如让他去照顾马匹来得令他舒服些;老四连笙自然是不用说,他的性子倔强又易怒,最容易爆发,完全不是领导者的人选;老五连箫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和连笙待在一块儿,否则非整掉对方一层皮不可;老六连茫整个儿一书痴,并且还要兼任和事老和出气筒两个角色,家中无大事的时候就闷在书房里不出来;老七连茼最为可爱而乖巧,问题是年纪尚幼,正在人格形成发展的时期,因而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自持,不要被行为不良的哥哥们带成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