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薛飞直接往园中的池子边上一蹲,捞了水洗了手,又将袖子搓了两把,这才直起身来。一抬眼,就对上楚青的眼角不停抽动。
“楚大哥,你眼睛疼?”薛飞充满善意地、充满关切地,发出了由衷的关怀之问。
楚青无语,只能伸手指向池塘。只见原本在池中游曳的数条锦鲤,顷刻之间都翻了肚子,肚皮朝上浮着不动弹了。
就算是陈年老垢,也没理由变成毒药啊。薛飞自个儿也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个儿湿哒哒的袖口。这究竟是怎样的奇脏,竟能有如此神奇的毒性?!
“啊!我明白了!”薛飞右手成拳左手成掌,猛地一砸手,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在哪儿蹭的呢,原来是那什么劳神子的炎什么蛊!”
“什么?!”楚青大惊,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死鱼,急急上前询问,“你说的可是炎煞蛊?”
“啊对!”薛飞猛点头,“就是这个名字!楚大哥你真是厉害,这么拗口的奇怪名字也记得住啊?”
自动忽略没有实际意义的后半句,楚青神色更急,“天一流去扰你们了?有没有伤到?”
一边说,楚青一边上上下下地将薛飞打量一遍,怎么看都还是那只活蹦乱跳皮猴儿似的的家伙。楚青这才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这天一流善使蛊毒,能杀人于无形。至于你说的那炎煞蛊,毒性虽不强,但爆破之力着实可观。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对!”
罢松下一口气的楚青,忽然急急地拉住薛飞的手出来看,“既然你袖上沾了蛊毒,难保不会出事。快随我去苏医师的鹤谷,让他帮你看看。”
一只手被楚青拉着,薛飞空着的那只手抓了抓乱发,“呃,没事啦。我一路走到这里,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啊。再说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火蛊,都给我烫死啦,也没砸到我身上。这什么毒,估计是我打扫山顶的时候蹭上的。”
楚青听到这句,微微安心。放下心来之后,才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竟然握住了薛飞的手。顿时,脊背上升起莫名的寒意,楚青轻咳一声,故作无事状地垂下手。
顿了顿,他瞥向薛飞的脸,确定没在薛飞脸上看见可疑的红晕之类,这才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放心地继续说正事:“既然没事,那就好。只是那天一流是怎么找上你们的?能说给我听吗?”
薛飞想也不想就将那日的事情一一说给楚青听。从二师傅上长命山开始说,一直说到击退天一流二十余名门众。其间不乏添油加醋地描述疯师父与二师傅如何如何神勇、疯师父如何如何偏心、二师傅如何如何傻乎乎地不养病非来赴约之类……
这许多“兄弟情、好友义”的段落,听得楚青心头直发毛,终于明白那所谓“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境界究竟是怎样的……咳,怎样深厚的友情。
再然后,看着薛飞那说得吐沫星子乱飞、越说越兴奋架势,楚青的心头不由得浮现出一句在这时候想到觉得有点不太厚道的话来——“上梁不正,下梁歪”。
默默地叹出一口气,楚青将薛飞说了半晌的内容,进行了高度的总结:“你的意思是,吴子风和薛无名两位前辈,最终决定签下《太平约》了?”
“应该是吧。”一直笑眯眯的薛飞,这时候突然沉下脸来,叹了一口气,“虽然疯师父没有明说一个‘签’字啦,但是既然疯师父让我来找你,九成九就是这个意思错不了。”
楚青无奈摇头,“虽说两位前辈武功高强,但毕竟万蚁且能蚀象,更何况天一流之类的邪道,其中更是不乏高手。你两位师父一日不签《太平约》,邪道定会不断派人骚扰,逼迫他们就范。”
想到这些问题就头疼,薛飞一蹲在了地上,开始发呆,呆着呆着又喃喃自语:“楚大哥你说得是没错啦。不过,那些正道和官府衙门也不是一样,都是在拉疯师父和二师傅加入到他们那一边啊。”
楚青微愣,随即不由苦笑,“你说的没错。单从这个层面来看,无论正道邪派,其实做法也都是先礼后兵,一旦不能如愿邀人入伙,就走上剿杀路线。”
薛飞摊了摊手,抬头望楚青,“其实疯师父哪方都不想加入,不过现在看来更讨厌那个天一流就是了。谁让他们伤了二师傅,此仇不报,怕是疯师父连觉都睡不着咧。”
“咳,”楚青轻咳一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发表什么评论,“呃,既然两位前辈心意已决,薛飞,你随我去见父亲大人吧。”
“啊?!”
薛飞顿时脸红红,心中大惊。难道楚大哥也知道我想提亲?啊!这个大舅子,真正是好人啊啊啊啊!
“呃……”
见到薛飞脸红,楚青冷颤,心中大惊:啊,糟了,刚才那句说得……略有、不,是很有歧义。这这这,见家长,呃,这让薛小兄弟误会了怎么办啊啊啊啊?
顿时,二人相顾无言,只留面上飞红相对。
薛飞望楚青,脸颊绯红,黑亮大眼里感动的水光盈盈流动。
楚青望薛飞,一头黑线,脊背之上莫名寒意窜动,只恨先前开口太快,未曾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造成这般的后果。
就在楚青思量着“长此以往,情根深种难除,怕是对薛小兄弟格外不利。长痛不如短痛,寻个恰当的时机早些跟他说了吧”这样念头的时候,就见薛飞低了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然后伸手来,轻轻拽楚青的袖子,“那个……楚大哥……原、原来你都知道啦……”
摊牌的时候到了。意识到这一点,楚青咳嗽一声,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薛飞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那我……那小弟我,能不能提前喊……喊你一声……大舅子……”
“啊?!”
楚青,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烦恼异常的楚青,人生的二十二年中从来没有尝到如此转折的楚青,一而再、再而三地,石、化、了。
见楚青不开口,薛飞垂了脑袋支支吾吾地了半晌,越想越脸红,好半晌抬起脸,冲楚青咧了嘴,笑得异常灿烂,“大舅子,多谢你支持啊!我这就去……去找……岳……岳父……跟他商量提亲!”
越说到后头,薛飞的脸就红得跟烧起来似的。特别是提到“岳父”两个字的时候,直结巴。好容易将话说完了,就开始“嘿嘿、嘿嘿”地笑。
楚青他,震动了,震撼了,震惊了,震悚了!
……并且,似乎还有点小震怒。
“你……”默了好半晌,楚青挑眉望他,“你刚才喊我什么?”
“呃……大舅子啊。”薛飞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我也知道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喊太早啦。不过既然有大舅子你支持,我就放心多了!嘿嘿,我马上就去向令尊提亲!”
“……”
楚青无言。人生的小二十年来,楚青也是个聪明人。就算一时糊涂会错这臭小子的意,那也是事出有因。这时,听到薛飞的话,楚青微一思忖,也就将前因后果大概弄了个明白。
没了那层难以启齿的烦恼和思量,本该是如释重负才对。可现下的楚青,望着薛飞那女圭女圭脸上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非但没觉得卸下心头大石,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不爽。
“我方才说的意思是,”瞥了一眼薛飞,楚青淡淡地开了口,“既然你两位师父答应签署《太平约》,那就应去找家父、也就是徐州府尹确定此事,未有他意,你多想了。不过,既然你另有要事需和他商谈,那便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