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父甚至将耿毅的姑父、姑母与悦云表姊从蓟州接到上谷来小住,为的就是强迫耿毅面对现实。
“耿家媳非我悦云甥女莫属。”耿玠坦白地告诉儿子。
雹毅不愿在嘴上反驳老父,心下对这桩婚事却是打著“能拖即拖”的主意。
他明白表姊悦云是一个懂得应对进退的善心好女孩儿,谈吐得体又端庄贤淑,待他与众人极好,没有一个惹人讨厌的地方,而他除了与她和颜悦色地保持距离以外,能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天祈求。
今日,他立在城头往南眺望,所思之人在万重山外,他恨不得现在就化做一只展翅鸢,飞越千山万水,到她身边团聚。
陷入沉思的当下,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毅弟……”
雹毅转过身,见悦云表姊立在眼前,满眼关心地探问,“为何总是往南望?”
他不想敷衍她,却也不能对她完全坦白自己的计策,只说:“我看著雁儿往南去,好奇它们今冬将栖之所而已。”
悦云笑而不语地看著他,上前问他几件事,“你打从京城来,有听过朝廷会如何处理咱们北方的消息吗?”
雹毅讶异表姊关切边防战御之事,“是听到过一些,但恐怕多是谣言。”
“那你三个月前人在洛阳时,有没有听到过契丹人想拿下咱们幽蓟的事呢?”
雹毅没应声。
墨悦云倒是替他答了,“想必也是当谣言听听就算了,是不是?”
“那表姊以为呢?”
“契丹人人关骚扰我们的频率渐繁,动作也愈来愈大,京城那批无能者说什么都不肯加派人马,边防重将与当朝主事者意见分歧、互不信任,时至今至,我看也只能靠自己了。”
雹毅听表姊这么说,顿觉惭愧不已。他只顾著儿女情长,对忧国忧民的事完全是状况外,不得要领。
“云姊与姑父、姑母的行囊准备得如何了?”
“皆已备妥。”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跟父亲话别。”
原来,悦云与她的双亲早已整装好,要动身回蓟州过冬。
雹毅抓住这一个正当出城的机会,揽下这份差事,坚持护送他们安抵家园。
雹玠在幽州城下送行时,意味深长地对儿子叮咛一句,“早去早回。”
雹毅像是做了亏心事,不敢与父亲正眼相对,只说:“孩儿尽力而为。”
雹毅於三天内,将姑母、姑父和悦云送抵蓟州,他与表姊简单恭谨地话别后,便绝意南下洛阳。
他已下定决心,要携耶律檀心北上同父亲请罪。
雹毅离家第八天,行到黄河渡口处。
他趁等船的空档,将赶路多时的马儿引到草粮处,打算照料一番,适巧,一些南来北往的商人也风尘仆仆地赶到,脸上带著一些急匆匆的神色,喂马的同时,也聊了起来。
“三州之围解了没?”
“还没呢!”
“几天了?”
“少说也五天了吧!”
“驻北的军藩一向锐不可当,怎么这次不经久,一下就被围呢?”
“这次与往常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听说是契丹胡头儿耶律德光领了十万骑兵御驾亲征,兵分三路围堵三州,目前不攻也不打,按兵不动只是围城。”
“这到底是安著什么居心?”
“先牵制各方节度使让他们短期无法互相支援,然后再一一破城进去,网罗将相。”
“京师怎不派人支援呢?”
“时机不好。旧皇驾崩,新皇才刚登基,为了防止政变,打著调兵遣将的算盘想乘机削去一些节度使的权力,可是,朝廷派近水灭远火的把戏被那些节度使看穿,他们怕丢了军实后反被新皇剿杀,所以两边都互相推托、按兵不动,任北界的边防遭殃。”
“这契丹胡儿还真是会趁火打劫啊!”
“就是说……”
雹毅在一旁听得心焦,忍不住打岔问:“敢问大叔,您们谈的三州是哪三州?”
“哦!幽、瀛与蓟,其中还属幽州之围状况最剧。”
雹毅一听,脸色倏地转白,匆忙道一声谢后,二话不说地回到马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心下挣扎著,为究竟该往南或北而矛盾?因为不论他如何选择,都将站在地狱与天界的交叉口。
他若往南,是柔情似水与天上人间的甜美沉沦,但是终其以生,他难原谅自己,对父亲对族人的愧疚会让他置身地狱之境。
倘若往北,是战火连天的生死搏斗,他可能未能进城见父亲最后一面,便丧命胡敌手中,让人心绞更甚的是,他与檀心携手同心的日子便要幻灭。
“可是……你若能生还的话,又如何呢?”耿毅像是在暗夜里见到一线曙光似地问著自己。
那当然是……千里万里都要回大寺去寻她!
看见希望后,他也了解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将马牵出来后,掉头往北,急如星火地朝来时路,回奔而去。
待耿毅风尘仆仆地赶回北界时,五天又过去了。
情况正如那批商人所述,他回程所经之地,明显地被打劫、掠夺过,数以万计的骑兵师团在城外方圆一里处便扎下营,形成飞鸟难度的精锐攻阵。
雹毅只得往回退,找一个暂时藏身之处,再将对策想清楚。
他想起了一个上密道,那是小时候从城里偷溜到城外捕云雀时挖的,他因为从没被大人抓到过,也就从未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当夜,他模黑溜进契丹兵营,偷了一套胡服出来,他在草堆里将衣服换上,才要转身就被巡夜的兵发现。
一把长枪说著就要往他的咽喉刺来,
他紧急喊出一句契丹语,“别刺!我出帐撒泡尿而已。”接著就直瞪著寒光闪闪的枪刀。
“小毛头,有尿就地撒不行吗?下次鬼祟跑那么远,当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下快回你的营帐去!”
雹毅像有鬼在后面追似的,连滚带爬地混进契丹营地里。
白天耿毅与自己赌命,潜藏在不同的营车里,晚上则是效法沙漠苍鼠四处找掩护,渐次地朝前方营地偷模过去。
日伏夜出地熬上三日,他总算模进最前阵。
他将前阵的情况大略勘察后,了解契丹兵马为了反制汉将架在城头处的连弩长弓,自动退守了五百尺;明智保防的决策,却不利於耿毅的入城计画。
“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耿毅伺机而行,在一个黯淡无月的晚上偷得一匹快马,出其不意地从契丹营地杀将出去。
等到契丹人有所警觉要追时,他已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守城的射程范围,他在千钧一发间躲开如雨飞来的箭矢,趁汉军调整连弩射程的空档时,朝城头嘶吼,“自己人!雹毅!”
守城的卫士认出策马狂奔的人后,十万火急地示意弓箭手停息。“快将绳抛出去!”
雹毅从马上一跃,抓住抛坠而出的绳嗣瘁,疾快地蹬著石墙往上攀,转眼之间,他的人影便消失在城头间,余留下那一匹契丹好马,徘徊於空旷的土丘间,掉头回去找它的主人。
雹毅摘掉裘帽,气犹喘吁吁,却急匆匆地问著,“我爹人呢?”
“他人在书阁里,正同军师及众将们商计对策。”
雹毅马上朝父亲的书阁奔去。
雹玠却已闻风跨出了书阁来迎接。
雹毅见到父亲的身影,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地跪下去。“儿若知情势紧迫,绝不会挑这个时候离开,请爹原谅不孝儿……”
雹玠一把将儿子拉起来,神情激动,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倒是耿玠的参谋先生把耿毅拉到一边,细声地同他说白了。“少爷啊!大夥正庆幸你不在城里,能逃过一劫,怎么你倒跑回幽州送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