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个父亲,我打心眼底不欢迎罗蜜欧窗前月下式的浪漫,当场不客气地叫住那个男生,一副要跟他打架的模样。我以为这招专门对付你姐姐的爱慕者的方式会让他吓得屁滚尿流,但他没有,反而把表递出来,直截了当地说,有一个女孩送给他这只表,但他觉得太贵重,不能收,所以跟着拿来还。
当我凭借灯影认出他长什么德行后,着实吓了一跳。噫!不就是你画布上的那张脸吗?我跟他把话挑明,甚至威胁他再跟着你到家,我改明儿个就带着妻小搬家。
他跟我保证这是头一遭如此行为失当,也会是最后一次。我不放心,要他出示证件,以免日后有个万一,我可以报警逮人。他把行照给我看,我瞄到他的大名及他北投的户籍地址后,有点吃惊,直接问他认不认识吴文敏和他老婆常纯,没想到他竞回答我常纯是他亲姑姑,姓吴的乃是他姑丈。
他反问我怎么认识他姑姑和姑丈,我风度不佳地叫他少管那么多,接过你的表,要他别再来。
那小子很会博人同情,一脸沮丧地告诉我,他即使想来,也没立场来了。我问他原因,他说年纪是一个大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固为家族的债务,必须娶一个富家女。
我心想,好啊!这小子说谎还真不打草稿,将来靠编剧糊口绝对饿不死。但是很不幸,他凑巧是吴文敏老婆的侄子,我恐怕“古已有之”的催逼嫁娶之事又在他身上重演。因此我开始同情起他,问他是不是被家里长辈逼的。他说自从他姑姑嫁错人后,通婚这种不近人情的事就在他们家族里灭迹了。
这一回,全是因为要筹措一笔钱,挽救家族事业,他自愿接受这桩政治婚姻。
这桩事定在他遇见你之前,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对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女生动了情,但是他不会试着做任何改变,他来这里是真的想还表,顺便看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爸爸知道如果他当面问你的话,你不会不回答,于是便据实告诉他,他念着你的名字的神态像在念一部真理的宗教经,安安、安安、安安、安……很有催眠效果,爸爸差点神智不清到想请他进去泡茶磕瓜子。
但爸爸毕竟是爸爸,父亲的保护欲千古以来无人可攻破,于是我跟他谈条件,告诉他你年纪尚轻,心里怀着朦胧向往的情愫,哪里分得出憧憬与爱情的差别.即使在这段时间他恢复了自由身,真要谈缘份也得等到你二十岁过后,而且你若交了男朋友,那么他就得彻底消失,别来烦你。
他答应我后,马上就离开了。我跟他约定不到一天后,也开始急忙找房子搬家。
咱们搬新家的一个礼拜后.爸爸陪妈妈回老家打扫取信时,发现了一个没贴邮票的信封,里面只有一个录音卡带,希望我能转交于你。
我当时没将音乐带转给你,但时常“放”给你听,刚开始你觉得好听,不到一个月,你听腻了,甚至很不礼貌地要求我别再放“他们说”,要不然你会让那卷带子“再也不能说”。
瞧,这就是我说年轻人不定的原固,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年轻人的感情,而是做爸爸的人总以为自己的考虑是最适合子女的。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爸爸的最爱,因为你们当初的确是在恋爱,虽然时机严重的不对。
不可否认,爸爸终究是那个让你们错失彼此的罪魁祸首。安安,你能原谅爸爸吗?
最后,爸爸走以前有两件很重要的事得办。第-,我要写信告诉你的生父吴文敏,他欠我欠多了,该是他回报恩情,反过头来为我照顾三个我所爱的女孩的时候了。第二,虽然离你二十岁生日尚余八个月,但这几年来你一直笃信柏拉图式的恋爱,没交男朋友,所以,我决定把咱们家的地址寄给那个叫常棣华的大男生。
爸爸明查暗访过,他还是来婚,也把当初被他父亲弄到岌岌可危的家族事业起死回生了,如果他还念着当年的小女生,他会来找你。
这么多年了,爸爸知道你,但拿捏不住那个年轻人什么,但是……再怎么说,也还是得等到你二十岁才能出现。男人相约就得遵守,当年我和他都没诚意信守誓言,现在,是考验他是不是君子的时候了。
爸爸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能将你和姐姐送上红毯彼端,同你们未来相厮守的男人打照面,但不是每桩事都能心想事成。你和你姐姐是我生命里的奇迹,一个美丽的转扳点,没有你们,爸爸无法和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一起。爱人与被人爱都是幸福的,但依人的个性与价值现起了差别。我选择爱人,你呢?
最后,爸爸忍不住想问,安安,你是不是令天出嫁了呢?若是,对方是‘他‘吗?
不管将来结果如何,爸爸知道你会选择你所爱,也会爱你所选择。
祝你和那个幸运的人永远幸福。
阅毕父亲的信,安安循着痕迹将厚厚的信纸折叠归位,连同卡带、手表放进皮包里。她抬头,泪眼模糊地凝望母亲,任凭心头澎游汹涌,也只能缘手抹去泪,没头没绪地冒出一句,“妈,我想出去走走。”
“也好,走走散散心,回来后再好好补眠。”
“我、我……,不能在这里睡。没有眼罩,我会一夜无眠。”
“我请司机董先生送你回台北好吗?”
“不用。我……”安安两手掐着皮包,迟疑一秒才腼腆地说:“不一定回台北,我要到北投找人问几件事。”
母亲体谅地看着她。“也该是你把失眠的原因找出来的时候了,人总不能蒙着眼晴睡一辈子。我这里保留了几帧你的照片,是在妈和你吴叔婚礼那天拍的给过你一次,但是你不小心忘了带走。”
安安接过照片,不好意思地承认,“不是不小心,是故意忘记的。”她当初甚至不屑一顾。
如今心结已解,她坦然地翻看着照片,第一张是“老”新人与近亲的合照。新郎笑得如春天枝头上的花,新娘的笑容则带着淡淡的愁。戴着紫苑的安安与姐姐站在相纸的左下角,在她们后面两排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大伙的目光全是直视前方,一身灰峻的他眼眸却是下垂的,朝安安所站的方向顾盼。
后面几张都是安安的独照,不论坐或站,她都是挂着一副神色哀伤的面容,而失了焦的背景不约而同地都会冒出同一名男子的身影,有两张她依稀认出那不到两公分大的身影,另外三张,他则是别过头去,但从西服的颜色与款式做判断,她知道,常棣华那天是真的一直都在她身旁晃,而她竟视若无睹!
安安忍不住重拍额头两下。“妈,我那天一定是瞎了眼。”
母亲也笑着同意。“可不是吗?因为你一直希望我和吴叔的婚礼只是一场恶梦。”
“妈,我很后悔自己那么不懂事过。”
“没有关系,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了解的。”
第八章
安安面对铁门紧锁的棣园,徘徊良久。日头下山后,被瞬时转凉,加上山区露重雾深,她身上披着的薄外套早已无法抵御寒气,偏偏老天不帮忙,竟又下起毛毛细雨,逼得她不得不退到小径旁的树荫下躲避风雨。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耗在这里自虐,常家大理石墙柱上的电铃又不会人引爆世界危机,为什么她不大大方方的按下去,如果进去后碰上常棣华,假装一切都是巧合不就成了。但她一向不善伪装,如果他又是那种拒人于千里的表情,她绝对会当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