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苦笑,继续未了的故事,“有阿姨的支持,妈妈不再彷惶,开始自立更生,两年后,我在街上碰到吴叔叔的同学安源朔,也就是你爸爸,我曾见过他几次,但并不熟络,刚好他那时在我上班工厂的附近服役,退役后凑巧在我们家附近的国中找到一份教职。我从他那里知道你吴叔叔最后奉父之命娶了一位北投的千金小姐,对方帮他生了一个小鲍子,小俩口搬出去住。”
“吴叔叔难道没试着找你吗?”安安问。
“有的。你爸告诉我,吴叔叔一直都在找我,问我介不介意让他知道我和孩子的下落,我当时说不愿再和吴叔叔有任何牵扯。
“也许你爸爸知道我没说真话,还是把吴叔叔的电话写给我,我把那张纸搁在存钱罐里,半年没去碰,有一天姐姐来玩,不慎摔坏后,我心神不宁,我那时告诉我自己,就一次,只看看,不会有事的。
“可是的确是‘有事’对不对?”安安猜测。
“当我们再见面时,吴叔叔却不顾一切地说要带我私奔,他连提包都准备好了,甚至要跟我回家接姐姐,我那时才知道不该见他的。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装饿,拉着他在附近的摊贩叫了小菜,点些酒想把他灌醉,终止他一相情愿的私奔计划。
“结果他酒量浅,还真醉了,酒后吐真言,道歉、埋怨老天、责备自己,请我别再离开他。情不自禁之下,我点头了,隔日在一个小宾馆醒来却后悔不已。他和那个千金小姐已有小孩了,我不希望造成他们的不幸,于是,我又跑了,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安安一脸错愕地问:“我就是这样来的?”在一个不知名的宾馆里!真是一点也不浪漫。
母亲无奈地点头。“这回先发觉不对劲的人是你爸爸。他建议我去医院检查,我从医院回来后,呆头呆脑地告诉他我又有身孕后,他毫不迟疑地向我求婚。我被他吓住了,坚持不答应。后来他才跟我坦白,他正处于进退维谷的窘境,如果我肯嫁他的话,可以帮他解除相亲的压力。”
安安从没听长辈提过这段往事。“女乃女乃曾逼爸爸相亲过?”
母亲再点头。“原来,你爸爸当兵初期,不甚被爆裂的手榴弹屑片伤到腰肢,刀是开了,但医护人员后续治疗没做好,肾常发炎,等到退役后重新找专门的外科医师,医师却说他的生殖腺体连带受到影响,若讨老婆可能比较难让另一半受孕。
“你爸爸人也可爱,换作别的男人早就愁眉不展了,但他摆了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如果我不跟吴叔叔的话,就得跟他。顾虑到你们姐妹日后的成长环境,干是我就带着你嫁给你爸爸了。”
安安从没想过父母之间的结合会是方便婚姻,他们在自己和安革面前的表现虽然没到恩爱不、举案齐眉的地步,最起码也是其乐融融。
冒着大不讳,她问:“妈跟爸爸一直同床异梦?”
这个问题竟然让母亲脸红了。“前三年是的。”
安安追问:“后来呢?妈和爸爸之间是怎么发生的?”
“先从亲情开始,后来很自然转成了爱情。”
“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爸爸不是不行?”
母亲的脸热得像一枚满月红喜蛋了。“妈从没说你爸不行啊!”
安安听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爸爸和妈妈之间过的算是正常夫妻的生活。
“那么妈爱爸妈?”
母亲点头。“爱的,你爸的爱像一井深潭,表面幽静,却处处展现生机,要认识了解他后才知道他的好。只不过我跟你爸之间横着许多的难关,直到我失去你爸后,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哪么妈爱吴叔叔吗?”
“也爱的。吴叔叔的爱像一道狂风巨浪,让人无法不陷进去。”
安安耳贴在母亲的膝头上,望着天空,追着一片远飘而去的云。“妈,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母亲顺着她的长发,两人促膝谈心的情景仿佛回到小时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环境的改变让我不得不去爱上两个人,当一个人心里藏了两个人影时,负担也就重了。不爱你爸,我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不爱你吴叔叔,我就是个负心的人。如果我有选择,我宁愿只遇上一个男人。”
“谁?”
“你爸爸。”
安安愣了一下。“妈是指哪一个?”
“你不是向来只有一个爸爸妈?他姓安啊,你怎么那么快就忘了呢!”
听到母亲的答案,安安笑了,但没忘记调侃她,“那怎么可以,如果妈没有和吴叔叔相爱过,我和姐姐就不知道要投胎到哪里了。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我还没跟她提。”
“那么吴叔叔知道我和姐姐是他亲生骨肉吗?”安安想着吴文敏对她谦让的态度。
“他知道你姐姐是,却从没猜到你有可能流着吴家的血。”
安安很讶异。“可是……我以为吴叔叔知道,因为他似乎很急着讨好我。”
“因为吴叔叔一直很感激你爸爸把姐姐安苹当成自己的骨肉对待,所以他现在正试着偿还这份恩情。”
见安安一脸错愕,母亲牵住她的手,说:“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女儿,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件事。而你和棣华之间的事,妈无法给你答案,但你爸爸也许可以为你解疑。”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招成对半的旧式标准信封递给安安。
“这是你爸爸特别留给你的信,本来是想等到你大喜之日时才要你将信拆了看。
我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只希望可以帮你找到答案。”
安安拿着沉甸甸的信,重量不轻,看样子除了信,应该还有别的。她将东西一样一样倒出来,首先,是一只女用表,跟大阿姨送给她和姐姐的那一对一模一样,她以为是姐姐的,但是表上的时针分针恰巧停在九点九分上面。
这表明明是她当年送给常棣华的那一只,怎么会在这里?
她困惑地搁下表,视线停在一个自录的音乐带上。她以为该是爸爸的声音,同母亲借了放音机后,却讶异地听见一首轻快悠扬的老民歌。这是爸爸最爱的一首歌,百听不腻。
他们说,在山的那一边,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他们说,她什么都不受,只等待,等待那花儿开,女孩,小女孩,我心为你开……
顺着溪水走过来,伴着鸟儿飞过来,时光不在,我的小女孩,我的小女孩……
他们说……
他们说……
他们,在恋爱……
安安一边听,一边展信读阅,父亲的亲笔函,字字犹如在她耳边响。
亲爱的安安:
今天哭了吗?不管世事再怎么多变,你、姐姐、妈妈永远是我最爱的三个女孩。
我叮咛过妈妈,除非发生她解决不了的问题,要不然,阅信的日子该是你出嫁的日子。你是今天出嫁呢?还是让妈妈伤脑筋了?我希望是前者,但了解你的个性,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你一定奇怪,信里怎么会有这只表,不是丢了吗?这是你当年泪眼汪汪给妈妈的借口,还避重就轻地跟妈妈说,你检到了一本柏拉固的理想国,想转移妈妈的注意力。而我,站在一旁看着你边哭边想词儿让妈妈消气,却三缄其口什么也不揭穿。
你一定好奇,信里怎么会有这只表?明明就是丢了嘛!是啊、是啊!可是有个好心人捡到,就在你捡到理想国却没设法物归原主的同一天送到家门口来了。那一天,你说你多补了一堂课,所以爸爸没拿捏准时间,到车站时扑了个空,等到四到家门前,却看到一个大男生在咱们家门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