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浚一听到窦惠的名字,当下开心地说:“自然,自然,尤其你将远行,当是要与家人多聚聚才是。”接着马上对拓跋仡邪道:“仡邪,找个时日,带夫人进宫吧!”
拓跋仡邪犹豫了一下,才说:“蒙圣上垂爱,但夫人近日身子微恙,恐怕不宜进宫觐见皇上。”
拓跋浚一脸担忧,“是病了吗?要不要朕遣御医去。”
一听到那个庸医,拓跋仡邪心就恼,他百般不愿意地透露了刻意想保留给自己的佳音,“末将感谢皇上的厚意,但目前惠儿还不需要请大夫,她只是有喜罢了。”
在场的三位竞相讶然地冒了一句:“什么?她有喜了?”
万忸于劲是第一个从余震中反应过来的,“将军,恭喜你了!”
接在后面的是窦宛,她一高兴,早忘了自己讨厌拓跋仡邪,忙追着问:“真的吗?惠姐有喜了?多久的事了?”她要做阿姨了!不,是要做舅舅了!哎,不管是做阿姨还是舅舅,总之她有小女圭女圭可抱了!
“大概有三个月了吧!”拓跋仡邪的声音并没因为高兴而变调,他依旧简约地道:“我也是在接到惠儿的家书后才赶回来一探究意的。”
这时皇上大咳了一声,仿佛提醒众人不要忘了他的存在,“那么将军今夜更有理由与朕畅饮了!来人,赶快为将军斟酒,替将军端出琴来!”
第三章
七日后,轻装便捷的窦宛拎了一包自家出产的“姑嫂丸”,从仡天府出京向南出发,由于她只身单骑,行程的掌控也较轻松自在。
第一天窦宛所经之处皆是连绵无边的绿野大地。
在此境,天被牧草映得更蓝、地被蓝天照得更翠,自在逍遥的风吹来,掀开了一波波的草帘,于是,低头卖命咬着草根的牛羊便三三两两地曝了光。
窦宛童心未泯,双腿一夹驱马往羊群奔去。那些只顾吃的羊儿忽地举头,见有人影冲上来时,纷纷一跃而起,向四处逃命而去,不少羊儿受不起惊吓,一路咩咩叫地下着羊屎,那颠跛攀前的滑稽模样,惹得窦宛哈哈笑出声。
第二天快到黄河东折的这一段旅程中,翠绿的景特俨然丕变,愈是往南,窦宛的心情就愈沉晦。
现在,她双目所及之处,不是一窟窿一窟窿搭在黄土坑里的聚落农村,就是尘沙满布如堆浪的旷芜荒地,半天内,睨不着一个人影;这教喜爱热闹的窦宛没来由得怕起这样令人窒息的宁静。
运气好一点时,天上会有一行鸿雁飞过她头顶,地上则是一两匹满载皮毛与黍麦的骡拍着尾巴与她探身而过,之后呢,又是剩下她伶仃一人,肩顶着一只不过十来月大的海东青隼,摇摇晃晃地共乘皇上赐予的猎白鹿马。
一路上,窦宛口里哼着曲调儿,聊以自慰。
但到了第三天,窦宛便再也无法苦中作乐了,因为她着实恨死了这种人烟销声匿迹的景致。
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分外渺小与不重要。
在京城,披着先祖余荫与姐夫威望的窦宛,年纪轻轻无任何实战经验,却备受皇上的宠幸,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殿中将军。谁若是惹她不高兴,她就找办法作弄谁;但一把她丢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后,连癞痢狈儿见了她还要不理不睬的呢!
于是,窦宛所幸壮起胆,披星戴月赶起路,以期尽早结束这区区不过三日却冗长得要逼疯她的路程。
当窦宛行经高地上的一个小水洼,她终于停下脚程让爱驹歇息饮水了。
这时翳翳的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幽暗不明的天际绽出几道蒙蒙亮的稀疏光点,之后,一阵清风忽起,那微曦的光点在转眼间绚出成千道金丝红线,赫然扫淡半天星辰。
窦宛迎风伫立于垄坡上,她的足靴已被晨露浸湿,这提醒她,脚下踩的已非泥泞的黄土,而是散着清香的绿草地,这项认知让窦宛不由得绽出喜色,跨步向前瞻望。
只见阡陌交错的沟壑起起浮啊,笨笨呆呆的黄土茅屋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青蓝的炊烟袅袅升起,在微带湿冷的风中迤逦扩散。
好一幅农家乐!这让窦宛思念起一张塞满干木的炕床与热呼呼的杏仁女乃酪。
窦宛有预感,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一种莫名的感动充塞窦宛的心中,让她起了想哭的冲动,这还是争强好斗的窦宛头次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本性。
不!一定是长途跋涉引起她的劳困,才会让她想流泪!
窦宛这么自圆其说后,侧头看了静立在自己腕臂间的海东青,温柔地抚了它青亮丰腴的羽毛,然后面迎朝阳举臂往空中一送。
海东青感风而起,扬起羽翼一振,朝天扶摇而去。
当窦宛掏出周身的碎银子,向挥着柳枝的牧童打听河东王府的去处时,她差点没气得吐血。
牧童拒绝收下她的银子,抬手往前一指,“爷回头后直往前走,巷口左转后再直走,以后每遇到一巷口时,就先弯左然后再拐右,连个七回后会遇上一条桃花沟,沿着桃花沟行,直到沟水尽头,自然就是王爷府了。”
窦宛眉一攒,纳闷地说:“可是我是打那头来啊!连问了两个卖干柿子的小男娃,他们都指着这方向来。”
牧童一听,噗嗤笑了出来,“哈!爷您给那批捣蛋欺生的顽童讹去啦!他们成天没事干,专门守在王爷府前的壁影间干这勾当。他们卖的干柿还是去年从王爷府的柿树上摘下来的!哟,爷您肩上的鸟儿没被他们的弹弓打下来当野鸡烘倒是奇怪。”
说完,扭头甩着柳枝回家去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脾气本来就大的窦宛听完牧童的解释后,早气得心头火炽。
她拿着银子站在原地抖个不停,所以没来得及将牧童揪回来,向他解释她肩上的“鸟”不是鸟,而是一嘴就可戳破人眼珠子及心脏的青隼。
片刻后,她压下满肚子的怨,沉着脸将掌中的银子收进腰带,扭身拉着马儿往来路行去,一路暗下毒誓,若给她遇上那几个顽童,非得用马鞭狠抽他们一顿不可。
窦宛再次来到了桃花沟。
那条沟是再好认不过了,因为沟边植了两排的桃树,此时正值春季桃花盛放时刻,徐风一拂,那娇艳欲滴的花瓣禁不住抵挡,便如红雨般地坠进了嵌有七彩鹅卵石的沟床底,把整条沟装扮得像天女的彩带似地。
当窦宛快接近沟的尽头时,瞧见沟里站着一名青衣男子,他左手搂着衣裳下摆,右手撑着膝盖地弯去观察水面。
天性好奇的窦宛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注意到他将裤管折到大腿处,脚踝以下则被桃花瓣湮没,只留两截长了毛的白箩卜在外。
窦宛被这个特殊现象吸引住,不假思索便停下脚步,探头问:“喂!兄弟,你在沟里做什么?淘金吗?”
那人没理窦宛,仍是倾着头,把手往沟里伸去,打算捞东西。
窦宛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回更是卖力地嘶道:“喂!兄弟,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也下去帮你找啊!”
那人还是没抬头,不过倒挥了挥手,要窦宛过去。
窦宛愣了一下,考虑片刻后,将爱马拴在沟边的一株桃树干上,再将海东青往马背上一搁,左右打探无人窥见后,当街大剌剌地拔靴月兑袜,撩起衣袖和裤管,一跃入沟,好奇地踏着软趴趴的花床,走近那名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在窦宛接近时,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这个手势做来是轻柔典雅,不带任何胁迫却又让人不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