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楞找着负责的老师,但没有一个年纪看来超过二十岁模样的人,瞟一眼唯一身着便服的女孩,往她一比,“你是老师吗?”
那女孩仓皇地猛摇头。“我!不是!不是!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那谁是班长?”他凶凶地吼了一声。
大伙的手全部朝躺在地上的女孩一比,这让他双拳紧紧互击了一下。
这时于嫱也抓了他的衬衫挨近他,要为他穿上。“那女孩还好吗?”
金楞没点头,只说:“你先把我的衬衫给她穿上,再用大毯子包着她,以防她感冒。”
然后举头看了一下晦暗的天空。“天色变了,就要下大雨了。”
“那你怎么办?”于嫱看着只着一件湿裤子的金楞正卷起裤脚,急着问。
“没关系!我找阿福开车来帮忙,一会儿就回来。你先找出一个能正常回答问题的小鸭子!当然,除了平躺在地上的这一位例外。”说完就赤着脚,大步跑开。
那一个下午,暴风雨来得迅如闪电,倾盆而下的雨淹没了整个草坪,此时正值中元节河水涨潮时分,北势溪顿时如滚滚黄河奔波四处,不少小山路经雨水冲刷后,松软的泥土经不起大型车辆的吨位,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坍方,交通顿时瘫痪。
于是,这一晚,二十来只的小鸭子全被安置在彭庄茶园的仓库里,啜着热呼呼的竹笋肉丝粥,身心俱疲地听着仓库外台着大风的呼啸。唯独那个叫小茴的女孩被抬进了大房子里休息。
第一章
六月骊歌随风拂过小草,穿过树梢,一点一滴地流进了整个校园,它轻轻地灌进了莘莘学子的耳里,殷勤地低喃、怂恿、鼓舞、催促。于是,他们群聚一堂,对光明的憧憬而欢喜,为大好前程而喝采,相形之下,眼底偶尔飘逝一闪而过的离别惆怅实在不算什么。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的,曲终人散又该如何?
是结束,也是开始!是离别,也是再次重逢的前引。临别依依的珍重祝福,不就是为了确保自己也能得到别人的祝福吗?曾经幼稚地以为不共戴天的“大仇家”就在今天和解了,因为今后不管你死我活皆互不相干,如果出了校园、入了社会后,还是成了宿敌,那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昔日的知心好友总哭得最是心碎。
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舍不得多年来的欢乐时光。但是随着这一天一年的远去,才赫然发现,哭泣与心碎不为别的,只怕这份友谊无法长在。
在蓊郁的校园里,就在那高长椰树底端的一栋庄严礼堂内,成千名身着黑袍的毕业六月骊歌随风拂过小草,穿过树梢,一点一滴地流进了整个校园,它轻轻地灌进了莘莘学子的耳里,殷勤地低喃、怂恿、鼓舞、催促。于是,他们群聚一堂,对光明的憧憬而欢喜,为大好前程而喝采,相形之下,眼底偶尔飘逝一闪而过的离别惆怅实在不算什么。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的,曲终人散又该如何?
是结束,也是开始!是离别,也是再次重逢的前引。临别依依的珍重祝福,不就是为了确保自己也能得到别人的祝福吗?曾经幼稚地以为不共戴天的“大仇家”就在今天和解了,因为今后不管你死我活皆互不相干,如果出了校园、入了社会生一一紧挨彼此而坐。呼呼而啸的冷气将风从两侧吹送至正中央,削弱了几分盛暑的威力。
林若茴暮气沉沉地坐在前排的领奖席上,她的眼里缺少雀跃与欢欣,有的只是一片苍茫的寂寥。一阵阵加强流电波的尖叫声恰似不可抗拒的魔音直窜进她的耳朵里,那么尖锐、凄厉、拧人心疼。不要!若茴,告诉他们我不要了!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下宝宝!版诉他们停止,钱我照付,求求你叫他们停止!求求你!求求你,这三个字萦绕在若茴的心底,驱之不散,沉甸甸地纠人心痛。那种痛是懊悔,也是怜惜!是不忍,也是愤怒。
“若茴!你说毕业后,我们还会不会跟以前一样无话不谈?我知道你不会变的,但我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等我出国念书后,就更难测了。”
唉!小红,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以静制动!太可笑了。如今你是静了,却苦了我们这些动的人为你担忧。你生来怕冷、爱闹中取静,朱妈担忧你在黄泉受寒、寂寞,于是不敢给你葬得远。即便你走了,还是让人满心牵挂。
“现在要颁发的是法学系第一名毕业的殊荣。现在请林若茴同学代表朱茵红同学上台领奖。请林若茴同学上台受奖。”
棒壁的同学以臂轻触若茴。“叫你了!林若茴!”
“喔!”若茴猛地一惊,慌慌张张地起身,撞开了椅子。她微颠地爬上了阶梯,来到台前正中央,双手一伸,接过奖状。是从谁手中接过来的已不再重要,事实上,对若茴而言,没有一件事是重要的,就连辱骂那个负了小红心的人也不再重要了。她轻握颁奖人的手,掉头走下了阶梯。她没有走回原位,反而像一个半夜梦游的人直直向出口踱去,拉开厚重的大门,跨出晕暗的礼堂。
当若茴走至校门口时,看见了那辆已等候她多时的黑色轿车,见黑色车门一敞开,步出了一对着黑衣的中年夫妇。绾着髻的高雅妇人一脸疲惫,哭红着眼对趋身向前的若茴道:“若茴,谢谢你为小红领追份奖。”然后哽咽地抱住了若茴瘦弱的身子。
“朱妈!”若茴难过地喊了她一声。“这是我起码帮得上的一个小忙,你宽心吧!”
若茴扶着她一起坐进了车子,然后转向噤声不语的中年男子。“朱爸,可以出发了,我们该去看小红了。”
“好!走吧!”坐在前座的朱爸示意司机开车后,静默半晌,才挤出话来。“若茴,谢谢你陪着我们撑过这些时候,我们实在太感谢你及你家人的支持,请务必将我和你朱妈的谢意转答给你的父母。”
“我会的。”
“这边有几样东西是你朱妈整理出来的,依照小红的意思转交给你保留。”朱爸转身递过一个长二十公分方正的木盒给若茴。
她将木盒接过手,置于膝间,轻轻拉开了精致的扣栓,掀起盒盖,一缕清凉的紫苏香味随之逸出,顿时弥漫整个车座。她拿开最上层的信后,赫然发现里面装着的竟是小红爱不释手、金金银银的玩意儿……包括她幼儿时的金锁片、翠玉镯及一朵血染的丝布玫瑰,盒子底层则是一本红绒布装钉而成的书;它是小红在高一时花了近三个礼拜,亲手以毛笔沾着金粉写下的手抄诗集。
若茴翻开了这本以红布精心包里住的木制书皮。映入眼底的便是徐志摩的诗。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若茴仰头强将泪滴隐忍住,以免造成朱妈的崩溃,她将书放回盒里,抖着一双手将信抽出红色封套后,泪眼婆娑地默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