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考虑的。”终于,张伯冠如是开口,告诉张仲亚,也是告诉自己。
张仲亚微牵唇角,“这样就好。”
是的,这样就好——至少张伯冠愿意正视这问题了,间接也等于是愿意试着敞开闭锁的心房,甚至化虚为实,踏出冠居之外也是指日可待的。
虽说大哥七年来足不出户,设计思考出上千百种织物的新产品,为锦绣庄赚入难以计数的银两,但是张仲亚有时却希望没有这么一个“拚命三郎”的自闭兄长,宁可钱少赚一些,也想换回张伯冠一抹往昔的温文笑容。
鲍事又继续进行了个把个时辰,这期间,阳光不知何时一点一点散去,云雨布满天际。
“啊,下雨了。”直到第一滴清凉点上异儿的眉间,她才仰头发现这件事。
“伞!”放下满怀的长叶,咚咚咚咚跑进屋内,再咚咚咚咚跑出来时,自个儿撑了柄伞,手中再拎着另一柄赶往凉亭。
“异儿真乖巧。”既然下雨了,水花或多或少会溅洒进来,也就不好在凉亭里头继续弄这些帐本呈报了。
张仲亚一面将摊开的本本册册阖起,一面看着放下伞的异儿也要过来动手帮忙,他含着笑,像是意味深长的赞美。
异儿也回报他甜甜一笑,小手仍是笨拙,本本册册堆叠得不甚整齐,忽地,最上头刚摆上去的书册一掉,起了连锁反应,整座小书山都摇摇欲坠。
“小心!”不约而同同时出手,张仲亚护的是这堆珍贵的资料,但张伯冠却护着异儿,怕她会被倒散的本本册册打到。
“对不起!对不起!”异儿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尽丫头的本分,帮忙收拾,哪想得到会愈帮愈忙呢?书册倒散的时候,她正蹲在石凳旁捡其他的东西,要躲也来不及,若不是张伯冠眼明手快,及时一把圈住她的腰闪开,那些有点厚度的书册,一定会把她的头打得很痛。
张伯冠用严厉的视线上上下下来回审视她,见她无恙,才放下一颗悬起的心。他意识到张仲亚饶富兴味的打量眼神,耳根开始发烫,但是却又有点不甘示弱,回瞪一眼,直接拉着异儿起身,反将张仲亚一军地命令道:“慢慢收吧!”作势要离开凉亭。
“啊?”异儿搞不懂这对兄弟的“眉目传情”,看张伯冠打开伞并将另外一柄顺手递给自己时,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糟糕,伞只有这两柄而已……”而他们却有三个人哩。
“哎呀,那你还敢用这柄伞啊?做人奴婢的可以让主子淋雨生病吗?”闲闲看大戏,张仲亚对兄长这样照顾保护异儿的模样,可是感到新鲜有趣极了,不由得想看更多一点。“这柄伞应该要让给我用对吧?”
“是呀。”异儿点点头道。
壁居很少有人踏足拜访,常往这里跑的也就只有张仲亚一人,所以屋里才会只摆两柄伞以备不时之需,更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凭空多出第三柄来供人使用……唔,有了!
“异儿先打伞送异乡人大当家进屋,再拿他的伞来接二当家吧!”真高兴,她可以想得到这种两全齐美的方法,不赖吧?
“不可以!”张仲亚故意板起脸来刁难她,间接的是在刁难兄长。“我要赶快去叫我的小厮来收拾这里的东西哩。”
对,我是存心的没错!张仲亚对兄长质问般的视线这样看回去。
他在逼,逼张伯冠对异儿这丫头公开表态。
“……”张伯冠阴恻恻地撇过视线,改对异儿吩咐,“将伞傍他。”
“嗄?”异儿好讶异好讶异,不怎么开心地嘟起小嘴答应。讨厌!异乡人大当家真坏,真要教她淋着雨进屋啊?两记白眼又娇又泼地瞠去,是抗议,也是撒娇。
张仲亚略感失望地接过伞。啧,这招激将法不成功?没关系,下回再来试试别的好了。
其实,往好处想,张伯冠能容纳第二个女人进入自己的生活中,对自己再次提起的娶妻纳妾一事,也没有明显排斥之意,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不是吗?
张仲亚摇头晃脑地走了,雨仍滂沱,异儿也不拿眼睛瞪他了,改瞧向云雾雨霏齐来的天际,正准备咬牙冲入雨帘里——
“回来。”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头,阻止她往外冲,将伞交到她手中,然后一个动作将她拦腰抱起。“把伞打开。”他抱着她便要步出凉亭回屋内去。
呀,有道理!异儿眼睛一亮,赶在他步出凉亭之前打开了伞,将小手半举高着,好替他挡去雨水。
两道合而为一的人影,便在这座下着雨的庭苑中行走着,悠悠游游,湿意诗意皆有,张伯冠不觉微缓下脚步,而温顺偎在他怀中的异儿,若有所感,抬眸便是对他一笑。
脚步完全停下,他俯,不在意伞面因而偏滑一边,无法完全遮得住自己——男性唇瓣带着某种下了决定的断然,像许下承诺般盖上女性的小嘴。
因为张伯冠的……呃,宠爱?异儿在锦绣庄里的地位整个儿摇身一变,再也不像身为一个小丫头时的单纯。
好比说,当异儿拿几件衣服要清洗,马上就有人会过来抢着代劳。
“异儿妹妹,我来洗我来洗,我叫春桃,日后还请多多指教、照顾哩。”先巴结了再说。
异儿走进厨灶里拿点东西填肚子,大厨用略带鄙夷的眼神瞧她。
“小丫头片子一个……不正经,用什么手段勾引大当家的?”先不齿了再说。
异儿想去找姊姊玉儿说话,哪知道还没开口,玉儿就紧张兮兮赶人了。
“七妹呀,快回去伺候大当家,别这么不经心的,万一害自己失宠了怎么办?”先教训了再说。
哇啊!异儿只有一颗脑袋瓜,可是现在痛得像要长出第二颗哩!
她不懂,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个个说起话来都像在打哑谜呢?指教、照顾……不正经、勾引……不经心、失宠……哇,全都在她的脑袋瓜里打架打成一团浆糊了。
她抱着头,左摇一圈、右晃一圈,教甫踏入屋里的张伯冠看傻了眼,不假思索走过去抬手贴上她的前额测温。
“怎么了?”没烧没病的,做什么把自己当成陀螺在打转?
“唔……”异儿闷闷地从双掌间抬起脸来瞟他一眼,旋即又闷闷地垂下头来,坐着床榻,背靠墙面,身体缩成小小一团——那模样,瞧起来稚气可爱,教人恨不得把她当成婴孩一般,搂在怀里疼惜。
“大家都对我说一些怪怪的话……”异儿在他大手一下又一下的下,头痛消失了,断断续续将刚刚听到的话,重述给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听。“……那些怪怪的话,真讨厌!”
是啊,那些阿谀谄媚嫉妒中伤的话,确实没一句是好听的,真要喜欢还很难呢!不过,“听过后别理睬便是了。”他不以为意地提供最快的解决之道。
至少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在外头人开始传言,深居简出的张伯冠不是死了便是疯了的时候。“日后,尽量待在冠居里吧。”免得多听多伤心。
“不要!”异儿用力摇头,不满意张伯冠这项建议——或者该说命令。“人家也想要能出去走走。”
没错,尽避冠居的庭苑范围可观,但是总在固定一个地方,日子一久,再大的地方都会令人闷得发慌的,就是因为如此,异儿今天才会抽空偷偷离开冠居,到外头跑来跑去,没想到却是听了这么一些“怪怪的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