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太闲了是不是?或许我该考虑叫你去任命下回商队领头。”
“哦,不不不……小的承担不起爷这么器重。”小胡子冷汗直冒,瞧得出爷是认真的。“哎哟我的爷,小的人懒又笨,还是适合又乖又呆守在琉琳馆里就成了。”这下子,双手和脑袋齐齐摇得似波浪鼓,起劲得很。
野夜龙哼了一声。这话题就这么无疾而终——却留下一抹不安的阴影,在他心头上。
有多少人和小胡子一样,看得出他对刘净心的异样变化情愫?小胡于是琉琳馆的管事,和刘净心没多少接触的机会,但连他都略察二一了,那其他人不就“略察”得更多?这样,像是蠢蠢欲动的,不知会出什么事……某种不安的直觉倏然紧紧攫住他。
“爷,”彷佛为了印证他的不安,一名下人匆匆闯入了帐房内。“少夫人派人来请您尽快回府里去一趟。出事儿了!”
***
出事的开端,其实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早膳既罢,刘净心看看这几日来气候忽冷忽热,便叫人将厚重的衣橱开启,将厚的暖的、薄的凉的衣物都再拿出来几件准备著。
大户人家诸多事物都是备而不用的、贮粮备衣等满一仓库阁楼,更是家常饭之事,刘净心当年陪嫁过来的衣物,数十来箱不止,绫罗绸缎丝棉纱,应有尽有。
“啊,这件黄色的罗裙怎地也压箱底了?”刘净心开启柜门,箱盖、好玩得像在寻什么宝贝,或武功秘笈?
“这有这件是娘给我的……”数匹轻软的布缎,色泽柔丽得令人爱不释手。
原本不过是单纯拿几件衣物的动作,倒意外勾起刘净心另个想法。
“薇儿?”她喊著婢女趋前,手中捧著几件叠得整齐的衣物。“这些我已经不穿了,你拿去试试是否合身?”很大方地全数放到她手上。
“少夫人?”薇儿瞠大了眼。这些衣物虽有些旧了,但料子、手工可是精致得紧,而刘净心要给自己?
“收下吧,薇儿。总比放在这里发了霉来得好。”刘净心并不是奢侈,只是觉得若不把自己不想穿的衣物处理掉,才是一种浪费。
於是随著一箱又一箱衣物、布匹拿出来,几乎在场帮忙的一干人马人人都有奖赏,此外,更有十大箱棉布,刘净心决定交代府里帐房去委托裁缝,为府内每个下人制件新衣。
原本沉闷、空气不良的仓库里,此刻充满热闹的声音,引得一道路过的人影好奇地驻足,眼带欣羡默默看著这一幕。
忽地,有个最靠近门边的小丫头发现了:“咦,明儿夫人?”
刘净心笑容一怔,也转头看向自己许久不曾注意到的人儿——这一看之下,才惊觉对方变了好多!
只见明儿,野夜龙所纳的小妾,正赶紧曲膝施礼。“见过少夫人。”
刘净心不自觉走向前打量,明儿整个人瘦了好多,看起来憔悴且紧张,衣饰非常朴素普通,和在场的婢女们简直是没什么两样。
这……这就是她几年来一直认定会抢走野夜龙注意力的“敌手”?刘净心诧然了,原本打算强硬装起来的敌意也不翼而飞。
“你的衣袖破了边。”没话找话聊,刘净心注意到这一点。
她好惊讶,以为野夜龙应当十分疼宠,要不也会重视这个小妾才是——但为何让她穿著破损的衣裳?
“怎么没人注意到呢?”对明儿的偏见和敌意消散了,刘净心微蹙秀眉。
“服侍你的丫头是谁?相公知道你的衣著没人注意打点吗?”再怎么说,明儿都算是野家的一份子,什么时候起,被人这么疏忽了?
“我不知道……”明儿整个人缩了缩,畏怯懦软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爷了……”
“多久?”
“自从……自从圆房之夜过后……”明儿嗫嗫嚅嚅。
什么?明儿的话,轰隆一声劈入刘净心脑海,并连带让她回想起和野夜龙曾经有过的几句对话——
相公呀相公,得不到名卉,替代的小花朵不是也不错吗?你怎么不在明儿那里歇息,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
我要的是你……
刘净心这才醒悟,野夜龙曾说过的,近乎呕气的言语,其实有多真实。
他从来都没去找过明儿?这意思是说,嫁如野家有数年之久的明儿都是净守着空闺?这不知识刘净心,在场所有的人心中都纳闷了。
“明儿你……”刘净心明知不该问,却又忍不住问:“你过得好呜?]
“我一直很感谢爷将我从妓院中赎身出来。]明儿道:“请少夫人放心,我在家里会恪守本分。”以为刘净心误会她在埋怨不满,她急忙解释著。
但刘净心才不是在介意这一点——或许该说,现在她什么也不在意,而且略一思嗣瘁,便回头拿了好几匹上等的丝绸,郑重地送给了明儿。
这举动教众人大大哗然!
“少夫人?”而且明儿也吓到了。“这是、这是……”
“明儿……明儿妹妹,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刘净心诚恳地看著她。“我自幼便是个独生女,早希望有个兄弟姊妹!这一声明儿妹妹,会不会叫得太迟?”
什么太迟?根本就是受宠若惊啊!“明儿低贱,不敢——”
“请别这么说。”刘净心容不得她拒绝,“什么低不低贱!”硬是将对方推拒的布匹再推回去。“收下吧,你著实需要为自己好好做几套衣裳,改天我叫裁缝去为你量身。还有,伺候你的丫头是哪几个?!我非好好骂一番不可。”
刘净心为小妾明儿出头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全府都知了情。刘净心出手相赠的,可不是几匹丝绸这么简单,而是一番力挺的许诺,教下人们对明儿这位如夫人不敢再起轻懒怠慢之心。
“少夫人为何要这么做?”服侍刘净心和双生子一块儿用膳时,薇儿问:“奴婢还以为您厌恶明儿夫人呢?”
厌恶吗?刘净心想起自己这几年来对明儿的不理不睬,苦笑了。“说真的,我以往不厌恶她。”或许有,但只是一点点,更浓更重的是,“我是怕她。”
薇儿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少夫人?您说您——”却在刘净心不愿多谈的表情下住了口。
确实,是害怕。刘净心以往就害怕,甚至不敢和明儿面照著面,那张和野日凤七八分神似的长相,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但现在她突然发现什么大患不过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凭空想像?当下,对明儿所抱持的心态才大幅扭转过来。
“薇儿,明儿妹妹她平日过得如何?”心神定了定,刘净心问道。过往她真的是太疏忽了,现在才从消息较为灵通的婢女口中套消息。
“明儿夫人一向都很安静,说话弱小,而且……”薇儿迟疑了下。“老夫人似是很不喜欢她。有好几次,有姊妹甚至是不小心撞见了老夫人在责骂她、罚她跪;也有一回,有人发现明儿夫人的脸颊红红地肿高一大片,可能是……”薇儿又迟疑了下,“只是,少夫人,那些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你意思是娘出手打了明儿?”
“不下,奴婢糊涂了,这些只是下人们问的胡言乱语!”薇儿吓坏了,快快撇开为自己澄清。
刘净心微微垂睫,掩去一抹阴霾。
不,她一点怪罪之意都没有的,只是……在思索一种可能。和自己的丈夫,婆婆相处了这几年,单纯如她,却在这两人身上,慢慢习得有关人性的一句箴言:“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