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郎哥……”
“嗯?”打她一进门,他就发现她有心事,凤一郎面不改色地等着下文。
“你……可有一个朋友姓路?”
他脸皮微些抽动,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路啊……”凤一郎故作沉吟:“这种姓少见,妳说说他的长相。”
“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方头大耳,衣着老旧但十分干净,是外地人……”她迟疑一会儿,笑着:“说起来,他的眼形跟一郎哥挺像的。”
“五官要相似,在这世上随处可找。”凤一郎自然地接话。
她眨了眨眼,配合地笑道:
“这倒是。对了,一郎哥,怀宁收铺子顺道送豆腐,至少要半刻钟以上才会回家,你想瞇个眼吗?”
“不,我不困,我再看看书吧……”他有点心不在焉,嘴里应着:“冬故,妳去忙妳的,用不着陪我。”
“……好。一郎哥,你慢慢看。”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一眼。
凤一郎正看著书,神色虽然专注,但始终没有翻到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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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烦恼啊!
从小到大,让她苦恼的事很多,但多半是为他人烦恼,为挡在前头的巨石烦恼,而这一次……
是为了她的自私自利!
这天,天色过午,她本想回铺吃饭再回县府,没想到会遇见令她挂心的某人。
她出于本能,直接跳进树后。
“等等,我躲什么?”她自问,强迫自己走向某人,满面假笑道:“路兄!”
“怀真,是你啊……”那年轻男子有点发窘。
“是我啊。今儿个你怎么不上豆腐铺呢?”她继续假笑,笑得肌肉有点僵。
“不不,不用了……”
“我一郎哥已经好多了,今天他在铺子做事,昨天你不是问起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面色大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阮冬故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顺着他之前的视线瞧去,一户富宅的外墙上贴着征人红纸。
“路兄,你会画图?”她好奇问。
他摇头。“我怎会画图?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她指向红纸上的字。“这户人家在征百子图啊。”
他顿时脸红,红到连耳根都发烫了。“我……不识字。”
她看了他一眼,和气地微笑:
“正巧,路兄不识宇,我也不会画图,咱们都缺点那么文人气息。”
他闻言,终于抬起眼,没有之前那么羞愧了。“我是听人说,这里有外快可捞,所以过来瞧瞧。”
“原来如此。”她细读公告一阵,对他笑道:“这户人家以二十两银征百子图,但不是每幅百子图都收的,必须要这家老爷中意了,才有赏银拿。”难怪最近她常看见有人拿着画轴到处跑,想来这户老爷至今都不满意送进去的百子图了。
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带点钱回家呢。”
“路兄,你……”她深吸口气,该问的还是要问。“为何来乐知县,小弟可有帮上忙的地方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来见笑,其实我家住在乡下地方,这一次是探我妹子……我家三男一女,小妹前几年嫁到远方,前年生孩子后,就没了音讯。这一次趁着铺里刚雇学徒,我赶去探探她,顺道替她做点面子,据说乐知县仿京师,京师有的这里一定有,价钱却便宜许多。我待在这里几天,就是想挑些便宜又不丢脸的礼品……我看有外快可赚,还想幸运点,二十两就可以拨些给小妹撑撑面子呢。”
她搔搔头,笑道:
“这真是可惜了,这二十两是我两、三年的工资,我也不擅画……路兄,如果你有空,不妨我陪你走几间店铺挑礼,我可以帮你比比价。”
他双目一亮,喜道:“多谢怀真,我正愁没个商量的人呢。”
“那走吧……路兄作何营生?”她随口问,与他并肩走在街上。
“不瞒你说,我家本是务农,我记得小时天灾,实在养不起孩子,就将我二哥卖了,这十多年来全仗着二哥托人送钱来,家里才有余钱改开香烛铺子。”
她闻言,努力保持脸皮不变色。
“……你二哥都没跟你们联络吗?”她闷声问道。
“可能他太忙了吧,听送钱来的阮家家仆说,他被阮家总管收养,阮家小姐十分喜爱他的异样,也许阮小姐不准他跟我们联络吧。”
“……路兄,我挺好奇的,那个……”真不想问,但她咬牙一定要问。“你二哥叫什么?”
那年轻男子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说道:
“因为家兄他……长相异于常人,当时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我爹娘一直没有为他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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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后一直有两个顶天立地的好兄长,所以这一路上,她放胆往前走,因为,她很清楚两位义兄会尽全力扶住她,不让她充满遗憾的倒下。
这样的手足情份,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呼吸那样自然了,如果世上有心意相通的手足,那绝对非他们三人莫属。
她根本没有想过是不是亲兄妹,只想着天地之间有凤一郎、有怀宁,她这一生,值得了!
相携到老,理所当然。
而现在——
她食不知味,夜难入眠!
她翻来覆去,最后终于忍下住跃身而起,直接越过小院子跟客厅,来到两位义兄的房前。
她用力抹了抹脸,故作爽朗地叫道:
“一郎哥睡了吗?”
“还没,不过……”
“还没就好,我有事请教一郎哥!”她直接推门而入,镇定地走到凤一郎的面前。
房内有片刻的安静,而后——
正在看书的凤一郎,不动声色地瞟向正打赤膊擦澡如今僵硬无比的怀宁,再徐徐瞧住眼前这个多少学会手腕但就是不会用在他们身上的美丽大姑娘。
他暗叹口气,嘴角上扬,柔声问道:
“冬故,妳有事尽避问。”
阮冬故未觉背后凶神恶煞的杀气,全神贯注在凤一郎表情的变化上。
“一郎哥,当年我买官时,曾问过你一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妳问我可有牵挂的人?我答妳,世上唯一能让我牵挂的,只有那个鲁莽正直、不知留后路的小冬故。”他应答如流。
她咬咬牙,低声道:
“你存心让我认定你是孤儿,早无家累!”
凤一郎毫不介意地说:
“妳想知道我本姓吗?”见她猛然抬头,他笑道:“我确实本姓路,冬故,我明白妳还要问什么,今儿个怀宁送豆腐时,看见你们走在一块,就多注意了点。”
“一郎哥,你有家人,既然如今无事,为何不回家?”她轻声问道。
“妳要我回家吗?”
“……”她张口欲言,最后却紧抿着嘴。
她能说什么?说她不舍一郎哥,但一郎哥这些年来为她尽心尽力,就算她还上一辈子的恩情,也难以还清,她怎能强留他?
凤一郎不疾不徐地搁下书,温声道:
“原来妳是要赶我回家啊。”
“不!一郎哥,你该明白我没这意思的!”
他微微一笑:
“妳确实没有这意思。这几年,妳已学会圆融手腕,但凡事关己则乱。正好,我也有事要问妳,妳听了之后,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她怔了怔,点头。“一郎哥请问。”她严阵以待。
他脸色一整,问道:
“冬故,妳认为我回家当真好吗?妳认为路家思念我,我就该回去吗?我回去后,路家能接受得了一个正值青年却一头白发的人?妳该明白乡间眼界有限,我回去会惹来怎样的闲言闲语。当年我离开阮府后,凤春年年送钱给路家,他们因此感激因此感伤,但真正见了我,只怕无言以对。再者,妳认为我一身才智,适合回乡间下田过活吗?还是妳认定那躲在一角偷看的路家男子,在认了我之后,会感动得痛哭抱住我?妳认为,他敢不敢抱?敢不敢认?敢不敢跟我一辈子共同一个屋檐下?它日他娶妻了,他的妻子敢不敢直视我?敢不敢喊我一声大伯?敢不敢像妳一样,毫不介怀地接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