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故!”凤一郎瞪着她过份僵直的小身体。
她忍着剧痛,一一扫过聚集在四周的百姓,再看向已避到远处的乞丐,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大声嘶叫道:
“摔开佛像的是我,不必扯到我一郎哥!为何各位要说,佛像落地,老天爷就会赐给我们灾难?我一郎哥曾教过我,老天爷赐给我们师傅,赐给我们皇帝爷爷,在场的各位兄台全是老天爷赐的。既然都是老天爷赐的,祂当然不会看着祂老人家的佛像害死人,我救人有什么不对?我一郎哥白发蓝瞳,但他也是老天爷赐的,为何各位要如此辱骂我一郎哥?老天爷赐他白发蓝瞳,必有祂正面的道理,你们辱骂他,不也是在污辱老天爷吗?”她生气着,小小的身体笔直立在桌子上,一头白发迎风飞扬,理直气壮,毫无所惧。
凤一郎呆住了,四周的百姓也呆了。
突然间,人群里有个动作吸引了凤一郎的注意,他脸色遽变,叫道:
“小心!”
一抹黑影及时窜上桌子,挡在她的面前。咚的好大一声,一颗石头扎实地击中怀宁的额面。
在一片死寂里,阮冬故是最后一个呆掉的人。
她瞪着跟她一样高的小背影。
“怀宁,你做什么?”她做的事,应该由她来承受啊!
怀宁抹去额头直冒的鲜血,头也不回地耸肩。
“我被人砸过,再多砸几次也无所谓。”过了一会儿,血还流不止,他索性用衣袖擦个干净。
等到袖子上全是血了,他也懒得再擦,转过身面对她。她小脸充满难受跟内疚,他也不以为意,淡声说道:
“妳没被砸到就好了。”简短一句话,道尽他真实的心意。
靶情篇——凤一郎的冬天5
夜里的凉风送来了轻浅的脚步声。
门轻轻被推开,夜风趁隙钻入,顿时满室凉快许多。他行至床缘,默不作声地盯着趴在床上的小人儿。
一头白发散在背上,小脸委屈地侧压在枕上。黑黑的小眉微拢,桃色的小嘴紧抿着,五官可爱又稚气……真是奇了,他天天照镜,只觉这种异貌令人生厌,为什么她一头白发,却无损他心里对她的喜爱?
她动了动眼皮,看见来人,嘴角浅扬,轻声喊道:
“一郎哥。”
“妳背痛得睡不着吗?”他轻抚她有些发热的小额面,不由得怜惜:“大夫说得没错,半夜妳果然会盗汗,若是不注意,一定病上几天。”
“我还好,没有像白天那样疼……”
她说话有气无力,看见一郎哥主动坐在床缘,她本以为他要说故事让她好入睡,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就是——
“妳知道妳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又到认错的时候了,她内心叹气,沮丧道:
“知道。怀宁说,我是笨蛋,不该说那些话。他说,硬碰硬没好处,我应该说:落地开花,富贵圆满,佛像落地,表示上天乐于与人亲近,这是大喜之兆,我跟一郎哥乃上天派来的人,老天爷为了将我俩跟凡人区别,所以赐给我们白发童颜,如果百姓将我们视作灾星,老天爷会生气的……一郎哥,怀宁这叫油嘴滑舌吧?说这种话,庙前的百姓真的就会听得进去吗?”
凤一郎傻眼。“怀宁平常话少,我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沉默一阵,小声答道:
“他刚上山时,只对师父油嘴滑舌,后来,师父不吃他那一套,他话就少多了。我想,油嘴滑舌这一套,是他在当乞丐时不得不学会的。我不懂油嘴滑舌,因为我是千金之躯,用不着对人这样说话,是不是?”
凤一郎瞪着她的小脸。
她靠着他的扶持,忍着背痛坐起。迷惘的湿眸直视他,轻声问道:
“一郎哥,如果今天我不出手,庙前就会死人……我是不是救错了?”
“没有。”他沙哑道:“妳没有救错人。”
“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并未发出任何饮泣,但小脸早已布满了泪痕。“为什么凤春要动用府里家产去低声下气的赔罪?因为我救了人吗?”
他抿紧嘴,无言以对。
“如果冬故没有错,凤春却要代我赔罪,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世上的道理冬故不懂。一郎哥,冬故想要抛弃认定的道理了,请你告诉我你的道理,我不要再让凤春、一郎哥,还有怀宁代我受罪了!”她哽咽道。
凤一郎闻言,用力抱住她软绵绵的小身体。“不要!妳不要变!我不准妳变!现在的冬故就很好了!”
“可是冬故的道理只会带来灾难,我想改……”
“我只要原来的冬故!我只要那个我说我不是老伯,她就信的冬故!”他难得激动地:“我不要一个跟我有距离的冬故!我不准妳变!”
他紧紧搂着她,等到情绪有些平复,才发现怀里的小身体过份僵硬,他吓得连忙松开双臂。看她一脸忍痛,他又是气恼又是怜惜地抹去她满面的泪水。
“妳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疼了就要喊出来,想哭了就哭出声,妳这样怎能算是千金小姐呢?”
“……一郎哥,你也掉眼泪了。”她有点困惑。这一次,一郎哥说她千金小姐,语气好像带点宠溺,跟以前不太一样。
“我也流泪了吗?”他不在乎地抹去自己的泪珠,微笑:“我这是为过去的自己掉泪。冬故,以后我不喊妳小姐,就叫妳冬故好吗?”
她惊喜万分,怕他反悔似的猛点头。“好!好!”
他继续擦着她控制不了的泪水,正色道:
“妳还记不记得,今天妳说我是凤春的一郎,也是冬故的一郎哥?”
“记得。”
“那么,妳也是一郎哥的冬故了?”见她肯定点头,他语气放柔:“好,我希望我的冬故,永远不会变……不,妳先别说话,我要让妳明白事实真相。我曾告诉过妳,夜不闭门亦无盗贼,这是太平盛世最理想的境界,是不?”
“嗯。”她垂着小脸应道。
“其实,在达成那样的理想盛世前,强盗横行,官员贪赃枉法,正如现在的金碧皇朝。”
“一郎哥,你是说……以后,我们也会有那样的盛世吗?”
他坚定地点头。“会有的。”
没有官庙勾结,没有看不起一郎哥的百姓,没有强迫认错……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她沉默一阵,轻声问道:
“那要等多久?”
他面不改色:“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就是……有可能冬故老死前,也看不到真正盛世了?”
“这难说,也许,妳才及笄,盛世就已经出现了。”
她默然无语。以往,她总以为事出必有因,怀宁曾是乞丐出身,是因爹娘遗弃他;庙前的乞丐背后也必有其心酸的原由,迟早官府会妥善安置。
她从来没有想到,最大的主因是在官员身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皇朝里不止一个东方非。
自幼,她就认定官员们都该像大哥这样为民谋福,原来……
“冬故!”凤一郎有点急了:“妳还小,应该快乐地过妳的童年,不必想这么多。”
她没有答话,乖乖地任他轻抚她的白发。
突然间,她抬眼又问:
“一郎哥,大哥的眼睛当真没有救吗?”
他迟疑一会儿,选择诚实告知:
“没有救了。”
她小小的肩头微软,整个人失去生气。
“如果我跟一郎哥一样,是男孩就好了。”她喃着。
他轻轻搂过她非常沮丧的小身体,笑道:“如果妳是男孩,那妳一定赴京应试……”忽地,一抹奇异的警讯突兀地跳进脑海里。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窝在他怀里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