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当场责难凤一郎的不敬,只微笑道:
“小姐,明天是阮府在庙前行善发粥的日子。虽然府里最近不顺,但只要咱们有能力,这种事就不能搁下。妳也要十岁了,应该明白的总要明白,跟凤春一块去好不好?”
“好,我也一块去!”
“凤春!”凤一郎月兑口叫道。
阮冬故回头看他,小声问:
“一郎哥不想我去吗?”
妳头发是白的,出去只会被人耻笑而已!凤一郎咬牙切齿。这种经验他多得数都数不完了,她这个从未尝过羞辱的千金小姐,如果因此而一蹶不振,因此对这世间失望,那他、他……
凤春放她落地,牵起她的小手,笑道:
“妳一郎哥是怕妳赶不上读书进度。没关系,还要几天新师傅才会来,这几天妳想做什么都行。今晚,凤春陪小姐一块睡,好吗?”
小头颅点了点,又看凤一郎一眼,道:
“一郎哥、怀宁,明天见。”语毕,乖乖地跟着凤春回房。
***独家制作***bbs.***
一早,凤一郎平静地来到凤春的房前,听见里头——
“小姐,这是少爷小时候的衣物。咱们不能让外人知道阮府有个小小姐这么顽皮,今儿个妳就扮小小男子,当是府里的……嗯……小家仆好了。”
“凤春,我真的很顽皮吗?”童稚的声音很苦恼。
凤春没正面回答,只笑着:
“还有,妳别乱抓妳的头发,谁知道会不会一抓就掉,妳记得,这几天,要沐浴洗头都找凤春,懂吗?”小心翼翼地将阮冬故的银白细发束起。
当凤春牵着她出来时,凤一郎看见的是一个小小男孩,五官柔美又可爱,一头束起的银发跟他一模一样。
“早啊,一郎哥!”阮冬故中气十足喊道,完全忘记昨晚凤一郎对她的恼火。
“一郎,你怎么来了?”凤春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我想,到时妳忙着主持发粥,小姐没人照顾,我在她身边有个照应。”凤一郎平日肤色已是雪白,如今在太阳底下,更显惨白。
“一郎哥,你身子不好,冬故帮你撑伞!”
“妳这么矮,怎么帮妳一郎哥撑伞?”凤春笑道,迎上凤一郎极力镇定的眼神,她柔声道:“一郎,你不用去,没有关系的。”
“不!”凤一郎沙哑道:“小姐年纪这么小……我在一旁,能多担点。”
他较显目,就算有人要打,也是打他这个较大的。
他走上前,朝笑容满面的阮冬故伸出手,温声道:
“小姐,我牵着妳走吧。”
凤春笑道:“瞧你俩,真像一对小兄弟。”
阮冬故看看他有些大的手掌,万分小心地把软软的小手搁进他的掌心里,不敢使半分力道。
***bbs.***bbs.***bbs.***
他紧紧握着那软绵绵的小手。
炎炎高温,路人异样的眼神,仿佛回到当年他在大街上毫无尊严地被人叫卖,那时他顾不了羞耻,只求活下去;现在的他,只想掩面奔回阮府躲起来。
“一郎哥,你手心发汗了,是不是太热了?”她关心地问。
掌里的小手如浮木,他不肯放手,勉强笑道:
“我没事,只是,我在想……小姐,这是咱们第一次一块上街,是不是?”没有人在看他没有人在看他,他说服自己。
她开心点头。“对,这是我跟一郎哥第一次上街。一郎哥,现在我扮成小小男子,你不能再叫我小姐,如果让人知道阮府里有个顽皮的小姐,大哥会丢脸的。”
“那叫妳小鲍子好了……”迎面路人特意避开他俩,凤一郎装作不知,故作自在地走在街上。
“不成不成。凤春说今天我跟一郎哥是一对兄弟,你就叫我冬故好了。”小脸明显流露得逞的表情。
凤一郎舌忝舌忝唇,轻声说道:
“好啊,就今天,我喊妳一声冬……冬……”
喉口略干,心跳加快,试了好几次才将藏在内心的名字喊了出来——
“冬故……”颊面微红。
她开心地笑着,大声回道:“一郎哥!”
凤一郎听到她的童言,不由得浅笑,暂时抛开紧绷的心结。
两人来到庙前发粥处,他轻扫四周,捡了一处阴凉的角落。
“一郎哥,平常庙前人有这么多吗?”她东张西望,终于在人群里找到凤春。
凤春正在指挥大局。领粥的队伍好长,长到她快看不见尾巴,而庙前人满为患,似乎在等待什么。
凤一郎内心的纠葛又起,不禁淡声道:
“永昌城的乞丐愈来愈多了。冬故,每个月总有几户富家轮流行善发粥积阴德,这些乞丐才不致于饿死。妳看——”他指着远方十名壮汉拉车,车板上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巨大佛像。“那也是永昌富豪积的阴德,纯金打造,阮府也有一份。”
在烈日下,纯金的大佛像让阮冬故无法直视,她不得不以小小的手臂遮眼,疑惑问道:“寺庙的佛像不够吗?”
凤一郎轻哼一声,道:
“官府要的永远不嫌多。半年前,官府嫌永昌乞丐太多,『认定』真神并未进驻庙里,无法护佑永昌太平,所以官庙勾结,强制城里大富共同打造纯金大佛。”
“官庙勾结?”她一头雾水。
凤一郎低头注视着她,平静道:
“这四个字对妳很陌生吗?我从没跟妳说过这种故事,是不?冬故,凤春要妳出门,就是要妳看见真相。我说的那些包青天审大案,恶有恶报,全是假的。在金碧皇朝里,这些事完全不存在。”
她闻言,小脸轻皱,但并没有大受打击。
他狠下心继续道:
“每年正旦,官府发布公告,承天之恩,皇上圣明,五谷丰收,国泰民安,皇朝盛世永享。但是,妳瞧,明明嘴里说是盛世,却有这么多的乞丐,为什么呢?”
她咬着唇,想了很久,才低声说:
“怀宁说,他上山前是小乞丐,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
“他爹娘多半是养不起他。他跟我,都不像妳一样好命,冬故,妳好好记住,在这世上什么努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出身。有好的出身,远胜过一辈子的拚命,为此妳要感谢上天。”
就算她再笨,也知道一郎哥在轻讽她了。近年这种事常发生,明明上一刻一郎哥疼她入骨,下一刻就对她充满敌意。她是一头雾水,为何这么温和的一郎哥,偶尔会瞧她不顺眼?
凤春曾告诉她,一郎哥太聪明了,正因聪明,想得太多,才会看不见他最在乎的事情。
但,对她来说,一郎哥就是一郎哥,不管出身如何、黑发白发,凤一郎就是凤一郎啊。
她果然很笨,总是无法多拐几个弯去想。如果大哥没有出事,她一定求大哥帮她想个法子,让一郎哥明白她的心意。
她暗叹口气,忽然瞥见队伍里的老人家被挤倒在地,她直觉要冲出去扶人,凤一郎却将她拉了回来。
“妳忘记妳力气了吗?如果妳力道控制不好,拉伤他了,到时妳拿什么赔?”他骂道。
她一怔,低叫:“幸亏一郎哥提醒我!”她瞧见有人扶起老人家才放心了。
“一般百姓忙着求温饱都来不及,只有出身大户的人家,才有这个余力来发粥求功德呢。”他又忍不住道。
好像又在讽刺她了,她搔搔软软的银发,不敢多说一句话。那尊被拉近的大佛像,足足有两个大人的高度,金光逼人,跟旁边领粥的穷苦百姓形成极端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