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孩以充满信心的微笑,来目送这名老妇人。直到她消失在转角,他才叹了口气,低喃:
“太平盛世啊……”用力深吸口气,振作精神地走进县府。
金碧皇朝·圣康二年·盛夏
金顶华轿,轿身漆红雕绘,轿旁有相貌端正的青衣护卫,后有十来名武士跟随,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乐知县。
其排场之大,惹人侧目。
“青衣?”京腔自轿内传出,带点不经心。
“是,大人。”
“我记得,乐知县最有名的,就是『乐天酒楼』,是不?”
“是的,大人。小人已打点好了,『勤德国』就在前头,等大人一到,就可开饭。”他家主子身份尊贵,理应在达官贵人的食园用饭才是。
轿内男子哼笑一声:
“我说过多少次,别再叫我大人了。停轿吧。”
一名丰神俊美的男子步出华轿。他手持折扇,一身不俗锦衣,身形颇似书生,但顾盼神飞间,总带点不属正道的气质。
“咱们不去勤德园,就在这间名酒楼用饭吧。”京腔带抹漫不经意,凤眸下意识地一一扫过街上百姓的脸孔。
招揽客人的店小二,早就注意到这排场嚣张的贵公子。他连忙上前热络道:
“爷真是有眼光,选中咱们酒楼用饭。乐天酒楼在乐知县落了第二,就没人敢霸第一啦。您打京师来吧?咱们京师名菜远近驰名,一定让爷儿回味无穷!”
东方非笑道:
“好啊,我就看看小小的酒楼里,京师名菜有多道地。”语毕,定进酒楼。
酒楼内的装潢,跟京师简直不能比,但已经算是这种中县的极限,一顿饭菜至少三两银价起跳。
他无视一楼客人的打量,也没细听卖唱女的曲儿,直接上最顶级的二楼雅房。
“爷,您的随身护卫们……”
“请店家安排他们随一般人用饭即可。”青衣代主子回答,同时拿出茶罐递给店小二。“我家主子喝不惯外头的茶,麻烦小二哥了。”
“是是,小的马上去泡。爷儿想吃什么,一并点了吧。”
东方非扬眉,笑道:
“就上你说的京师名菜吧。说起来我离京也两个月,挺想念京师的菜色呢。”
店小二喜孜孜地下楼后,东方非倚在护栏旁,不经心地瞧着外头的街道。
“爷,阮小姐有可能回京师了吧。”
“哼,她傻到想回京师,凤一郎也不会让她再冒这风险。”他头也不回地道。
“也有可能是回燕门关……”
“除非战事再起,她才会再回去。不管是边关或晋江,都不需要她了,她不会回去的。”
“小人实在不明白,为何阮小姐离开应康城,不留下只字片语?”他家大人辞官后,欣喜万分日夜兼程去了应康阮府,才发现阮小姐在家月余,便不知所踪。
难道,她有意要摆月兑他家大人?
东方非回头,看穿他不敢明言的推测,笑道:
“她不会想摆月兑我。其中必有环节出了错……”这个错,到底是什么呢?凤一郎绝不会左右她的思想,那么,是她主动离开应康阮府了?
哼,她不留行踪,他也不怕。内阁首辅辞官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民间,只要她在中土,迟早会找上他,他还烦什么?
店小二很快地送上茶水,同时小心翼翼地归还茶罐。
“小二哥,你在乐知县有多久了?”东方非忽然问道。
“小的土生土长,熟知县内一切,爷儿有事尽避吩咐。”
“最近你们县里,可有二男一女外地人,以兄妹相称,女子左手断指,其中一名男人发色雪白。”
店小二仔细想了想,摇头:“二名男子一个大姑娘,小的没印象。”
东方非瞇眼,然后笑道:
“也对,我问你,是问错人了。”这三兄妹穷得要命,根本没钱上这种酒楼。
任由京师仿菜一盘接着一盘上桌,他却无心用饭。
新皇登基,天下局势大抵稳定,算是她心目中的太平盛世了,她还有什么事想做?
京师之外第一大城永昌,曾是她的故居祖宅,她不在那里;应康是皇朝内第二大城,也是阮家定居之地,她还是不在那里。那么,她会在哪里?
乐知县以仿京师闻名,没有自我特色,又别名“仿县”。旅商过此地不久留,商机不大,肥水不油,唯一优点在于,乐知县位居京师、应康城的往返必经之地,旅人来往,多少留给此县一线生机。
现在,他在乐知县了,接下来呢?
要上哪去找她?
依她重诺的性子,绝不会无故躲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她无视他的存在?
“爷,这盘豆腐炒肉丝,虽然不是京菜,但豆腐口感极好,保证爷口齿留香。”店小二殷勤上菜:“豆腐铺就在前面巷口,您有空,可以亲自上门一试。”
东方非回神,也不恼思绪被打断,只道:
“你跟豆腐铺老板是亲戚还是合伙?在酒楼为他找生意,不怕挨老板骂吗?”浅尝一口,豆腐滑中带细,比不上宫中的豆腐,但手工特别,算是不错了。
青衣见主子总算动筷了,不由得暗吁口气。
“不,我跟他毫无关系。他家怀真当上县太爷的亲随,总是要巴结巴结的。”
“亲随不过是县令的小小苞班,也要巴结?”他随口问。
“爷儿,您跟咱们地位不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得巴结这些大小辟员才能过活。不过,怀真人还不错,虽然油水照捞,但从不刻意刁难咱们。”
东方非随口应了几声。青衣见主子心不在焉,遂打岔道:
“你下去吧,我家主人要用饭,不爱人打扰。”
东方非尝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有趣笑道:
“难怪乐知县只是一个普通乏味的中县。这种仿菜也配叫京师名菜吗?”
“爷,不如上勤德园吧。”
“不了,咱们不走了。晚点你去订房,我要在这住上两天。”
青衣微地一怔。“爷,您不是要找阮……”
“还找她做什么?”他不悦讽道:“我非得找她不可吗?既然她不把誓言当作一回事,我又何苦穷追不舍?”
七月的新月,像有温度一样,入了夜,还是带点轻微的燥热。
窗子半掩,他身着墨紫的直裰,长发如丝绸,黑亮发滑的披在身后。
他倚在窗边的榻前半打着盹。热风轻拂,黑发微动,他状似入眠,内心却为捕捉不到阮冬故心思而忿怒。
怎会猜不透她此刻的心绪呢?
她不就要个太平盛世吗?如今盛世降临了,她还要什么?
难不成,短短七个月,有个情郎拐了她,凤一郎才布局让他寻不到人?
谤本不可能!
依她的性子,会在七个月内爱上一个男人,那简直是海会枯石也烂了!
他抿起带邪的嘴角,睡意顿时全无,索性翻身坐起,满心恼她。
“……亲随怀真……”断断续续的耳语,随风入耳。
东方非心神不守,并未细听,只觉这“亲随怀真”有些耳熟。
“……该如何是好?怀真仗着县太爷宠爱,私收红包,才愿替人伸冤。我看,我还是变卖家产,请怀真替我打点好了。”这声音忧愁无比。
“哼,怀真只是县太爷的跟班,也敢搜刮民脂民膏。叶兄,亲随不只有怀真,唯谨也是亲随,他品性端正,公事公办,你可以透过他,请大老爷秉公处置啊!”
东方非下榻之地,并非官员外宿的华林美园,而是选择一般富商寄宿的雅居。
他抹着冷笑,暂时将阮冬故自心头狠狠拔去,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