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黑夜,街上毫无人迹,他的轻功不错,但追了一阵,追丢了那头狐狸。他足下不停,继续直奔这条街。
万籁俱静,街头不知何时起了薄薄的蓝雾,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斥鼻,殷戒不由自主地缓下脚步。
此刻妖野发亮的黑眸连眨都没眨,目不转睛地盯著死寂的大街。他充满防备的上前,血腥味愈来愈重,封沄书肆的大门一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他立刻奔前,瞪著门板上的箭孔。
蓦地,心一跳,缓缓低头,捡起地上一枝沾血的长箭。他的脸皮已然有些僵硬,冷汗湿透了他的长衫,暗深吸口气,回头眯眼看向街头。
薄雾之中无人,但——
他暗叫一声,地上有人!
他奔上前,看见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倒卧血泊之中。
“半月!”他骇然大惊,抛下长箭,微颤地抱起她柔若无骨的身躯。长箭穿透她的胸口,留长的红发如今浸在血里,显得沭目惊心。
他的手指动了动,竟然移不到她的鼻下。他的喉口抽紧,强迫自己去探她鼻息。探了又探,他的心凉了半截,恼怒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确认她的生死。
“殷……殷戒?”气若游丝的低喃藏在凌乱的发丝下。
他闻言大喜,激动得连忙拂开她的发,露出她死灰的脸色。
“我在!我在这儿!”
“我……是不是该说遗言了……”她费力地问。
“胡扯!哪来的遗言要说?”
他要抱她起身找大夫,她却痛得低叫:
“别动,好痛……你是怪我……所以……故意扯痛我的是不是……”
“我怪你什么?”长箭在胸口,他不能拔也不敢拔。这箭几乎穿透了她的身子,没有一点神力的万万是不可能——他恍悟,怒叫:“是右都御史那个混帐!”
右都御史亲爹刚死,他以为这混帐暂时不会回南京,所以一时卸了心防。
那人,当真是残忍无道,连个未曾谋面的女子都要赶尽杀绝!
“是他……气死我了……他是你的仇人……干我什么事啊……”
“是啊,压根不干你的事。都是我不好。”他柔声说道。
她掀了掀眼皮,却掀不开,一害怕眼泪就忍不住宾了出来。
“我刚才……看见了我家乡……我好害怕回去的只是我的魂魄……好害怕好害怕……殷戒,我荷袋还在吗……”
他立刻模索地上,五指沾满了她的血,才模到了她背在身上的小袋子,袋子鼓鼓的,是……
“你送的刀。”她想苦笑却做不到。“你送的刀……我还是用不下手……从小到大我就是在和平的日子下度过……”没有真正面临生死而必须相搏的经验,根本出不了刀。跟那混蛋对话时,好几次模到袋里的小刀,到最后还是选择逃亡。由此可以想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了。
好像有人真正环住她冷冷的身躯,她知道是谁,听不见他说话,她迳自低声说:“他把我钉在门板上……故意钉在封沄书肆的门板上,要你明天……亲眼看见我的尸身……我不甘心……死命地拔箭……老天爷要我来的目的到底在哪里呢……”
他在说话了,她还是听不见。
心里一急,嘴巴动了动:
“我还没说完……我不要你故意诱惑……我要的是你眼里的怜惜……”她要的是他看著她放风筝时,眸内充满的怜爱,而非只有的勾引。“殷戒……我好痛好痛……我还不想死……不想啊……”
痛死了!痛死了,她真的好痛!痛到她根本来不及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就丧失了意识,未觉抱著她的男人不再理会她疼不疼,一路狂奔在没有灯火的大街上。
她失去意识前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
她会完蛋吧,这里的大夫能有多好的技术?
“大夫,她的情况撑得下去吗?”
“老夫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胆敢在南京城动手的人……殷爷,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平凡的脸庞读不出任何思绪,只有在看向床上半果背上的斑斑血迹时,眸瞳隐隐含著煞气。
方才连老大夫都不敢拔箭,是他咬牙用力拔出那只血箭,她虚弱得连个申吟都喊不出口,整张床几乎被她的血浸透了。
她流的血太多,被晒黑的脸颊透著死气沉沉的白,连唇色也白了——因为太专注地看她了,当她的唇微掀了下,他立刻俯附在她耳边柔声道:
“我在这里。”
“殷戒……我的眼睛打不开……”她哽咽。一向软绵绵的声音显得无力又嘶哑,没有贴得极近,是听不清楚的。
他微微拂过她的眼皮,沙哑道:
“你刚刚喝了麻沸汤,自然打不开,等你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在哄……你拿草席随便盖住我了……我才看不见的……”
“胡说!你又没死!”瞪了老大夫一眼,低骂:“你笑什么?”
人命关天,这老匹夫不救人还在笑?
“殷爷,你别误会。老夫是想,写故事的人,多少是爱胡思乱想的……鱼老板虽然还没出书,可柳公子来我医馆推拿时,说过几回她的手稿内容。”
殷戒还没出声,又听她在低喃:
“好痛……这到底是什么麻醉药……我要回家吃止痛药……我要喝可乐……吃汉堡……炸鸡……”她愈想愈难过,开始抽噎,扯痛胸口,愈痛眼泪掉得愈凶。
殷戒皱眉,又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边处理伤口边低声说:
“既然她会胡思乱想,那胡言乱语也下意外。”
“我才没行胡言乱语……殷戒?”
“我在。”
“殷戒,真的有大夫会救我吗……”
“当然。老大夫医术高超,一定救得活你!”
“这里没有华佗……我会完蛋……”看不见老大夫脸部的抽搐,她断断续续地说:“殷戒……你说你心里有我,想留下我……你喜欢我吗……那是喜欢吗?”
殷戒再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视若无睹。他咬牙,附在她耳边低语:
“那当然,我不喜欢你,为何会想留住你?”
“那你再亲我一次好不好……用怜惜一点的吻……”
他闻言,微微一愣。他只知如何勾起对方的欲念,什么叫怜惜?他压根不明白,如何满足她?
见她眼泪掉个不停,知她从伤重之后,就像个完全无法忍痛的孩子。没再迟疑,他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颈子,慢慢地吻上她的唇瓣,让彼此的气息在唇舌间交错。
她的唇过冷,连气息都带点死气,他心里默念著她会活下去,希冀这样的愿望能藉著他活人的气息融进她的身骨之间。一次又一次的轻吻,每碰一次她的唇,心头就微微发软发酸。不知何时,她的泪珠还留在颊面,意识却已沉进昏迷之中。
殷戒拂过她的冷唇,内心微恼自己终究还是无法给与她要的吻。
老大夫觑他一眼,心里暗自咕哝:
其实,这个封沄书肆的老板一点也不像手稿里那个花心大老板啊。
都御史府。
“你是说,她活下来了?”阴沉的男人抿著唇。
“是。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才曾混进殷府里,瞧见她确实活著?”
“哦?都安,那天你是跟在我身旁的,你认为我没射准吗?”
“大人的神力有目共睹,怎会不准?”
“那女人叫什么去了?”
“鱼半月,大人。”
“鱼半月?是了,我想起来了。”连她的名字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想对付的只有一个人,她只是附属。“这个女人能活下来真是命大啊!哼哼,那个姓殷的呢?怎么没再来找我谈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