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抽离他的温暖,缓步走到空地中间。然后一步一步踏著——
“我记得,那一天,我从这里走出来,厨娘大婶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心想,我认识的人都在府里头,将来自己的夫婿也不月兑是府里的长工吧,只是,我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呢——”她微拉裙摆,往左边走了好几十步,离他渐远。“接著,我走上回廊,要去找小姐,那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呢?对了,好像在想再过几天我要及笄了,算是成年了,成年后不知道我的心境会不会有所不同……”她顺著想像中原有的宅院路径,慢慢地走著,有时离他远点,有时明明离他只有几步路距离,拐了个弯又远离,即使远离了,她始终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最后,她像走进院里,以很慢的速度直走著。
“我记得,最后我停在这扇门前。然后敲门而入,看见了——”终於停在他面前。她用力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眼前的景物再也不是当年丑陋的回忆了。她哑声道:“我看见了一个重伤的男人。”绝不是出於冲动,她用力抱住他的颈子。
他浑身僵硬,连动也不敢动,手掌轻轻抵在她的腰,怕她滑下来。
“你想知道他的下场吗?”他轻声问。
“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不管是他或者是她,都与我无关了、无关了。”
他慢慢合上眼。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庆幸……你怎么这么冷?”她这才发现他的异样,连忙落地,瞧著他异样红的双颊。
“我没事……只是有点没力。”
小手抚上他的额面。
他满足地轻叹:“你真暖,我有点想睡了。”
“阿永,你受风寒了……啊啊啊……”见他有点站不稳,原要倾向她,但似乎忆及她不太喜欢男人接近,便硬撑著自己倒向地。
这混蛋!她恼,连忙发挥潜藏的力气拉回他沉重的身躯,缓缓一块跌坐在冰凉的雪地上。
“你又不是别的男人!”她气叫,拉下斗篷盖在他的身上。她没有想到他怕冷怕到这种地步,还死不肯承认……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姑娘,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吓了一跳,瞧见有中年汉子好心地在问她。
这些年来有西门永陪伴在旁,她习惯了他,却依然对其他男子有所排斥跟不愿接近的心理。
她低头看看西门永,鼓起勇气,不让声音颤抖地说:“可否请您帮我雇辆马车来?我跟我……我相公要回『来升客栈』。”
“那有什么问题呢,我去去就回,顺便帮你请个大夫过去。”
“谢……谢谢。”
等那中年人离开之后,她连忙将掌心窝住他的脸颊,让他不这么冷——这人,连昏倒的模样也真是好看啊。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好庆幸我遇见了你,好庆幸我被迫救了你,好庆幸这一辈子我们有缘分……”她回头看了那被银雪覆盖的空地,看起来是那么地纯净洁白。她慢慢转回他的脸上,然后绽出顽皮的笑意。“你昏倒了呢,本来,我还想说,现在你要想回南京住下,我一定奉陪,虽然……我还是有些害怕,但我会努力的。你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吗?好可惜啊……算不算是咱们有缘有分的时机还不到呢?”
这种恶劣的顽皮,是被他潜移默化,还是本就她性子里的一部分呢?
马车来了,那好心的中年汉子帮她扛西门永上马车。
直到马车离去,她不曾再回头。
银白色的空地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终至消失。
3果子时机成熟了
一觉醒来,就瞧见床边有人,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小女孩。
这女孩差不多五、六岁,很眼熟,正冲著她笑。
“爹在哪里?”
“爹?”
“勇娥找不著爹,一起床,他就不见了。”
永儿?
西门永?
原来,她又作起光怪陆离的梦来了,这一回她梦见的是西门永小时候,只是——好像不小心把性别搞错了。
“爹呢?”小西门永追问。
西门永曾提过他亲生的爹因赌而被人打死,后来才由西门老爷收养,他对亲爹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微微一笑,起身拉起小西门永软软的小手,道:“你爹一定出门了,我陪你去找。”好可爱的小孩啊,连西门永小时候的头发也是这么地美……偷偷抱了下小小西门永软软的身子,脸热地牵她走出门。
门外,有个背影蹲在墙角,看起来很……猥琐。这些年来,虽与西门永走遍大江南北,但那不表示她可以忍受其他男子的接近。
她正要大声叫人,忽然小小西门永喊道:“爹!”
那背影转过身,正是成年后的西门永。
她呆了呆,眼睁睁瞧著小小西门永撞进那西门永的怀里。
“女儿,快来选娘。”
“娘?”
“你瞧!”他咧嘴指著墙上的洞,对著小女孩道:“洞外头是不是有很多个娘让你选?”
在一旁的宁愿暗暗受惊,见他父女俩竞相往小洞瞧去。她悄悄走到墙旁,往墙外偷瞄,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娘亲”果然排排站,任他选择。
他……他不是说要等她的吗?
还是,他已经放弃了?
“阿永……”叫了几声,西门永才心不甘情愿地回头。“你……你的小孩真是可爱,她几岁啦?”吞咽好困难啊,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那么地痛苦。
“她七岁啦。”他没好气地说。
七岁?那就是他成亲七年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过要等她的吗?不是说过要等多久都愿意的吗?他说,要陪著她走过每一片土地,让她不虚此生的啊!
心脏紧缩,疼痛得好难受,让她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浑身发热发冷。
“我陪著你够久了,你知道我陪著你走遍我所走过的路,已经走了多少个日子吗?”
“不……我没记著……”她的确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四季与他为伴,她很安心也很常乐。
常乐吗?她从未想过这两个字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十四年了!我陪著你十四年了,你知道这十四年来我都用什么样的眼光在追随你吗?你有注意过吗?有为我设想过吗?”
她愣了愣,对上他那双好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充满了与温柔,针对她的。
她还记得,一开始她发现他用这样的眼神在注视著她时,出於本能的,她联想到不堪的回忆,将那样的眼神视作婬邪龊龌,她故意避开……他发现了吗?所以特意收敛起这样的眼神,不让她感到任何的害怕……
如今,再一次正视他的眼,不再觉得令人作恶,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还是以往被自己的心魔给误导了?
“你来。”他咧嘴笑,拉过她的身子,让她得以偷窥到小洞外的女子们。“你帮我瞧瞧,哪个姑娘最适合我?”
“等等……”
“再等不去,我就是老头子了,既然你无心,就让咱们当一辈子的哥儿们吧!你已经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当知己,够格了。”
不不,她不要当哥儿们啊、她不想当哥儿们啊,她不要啊!
她要的是——要的是——
“谁适合呢……”西门永喃喃著。
“我!”她厚颜月兑口而出。
“什么?”西门永很无辜地看著她。“你要毛遂自荐?来不及了吧!我已经放弃你了,要怪就怪你太晚了——”
“不晚!不晚!”眼角瞄到那可爱的小女孩,连忙将她揽进怀里抱得紧紧地。“我当她的娘,她的娘是我!”
“当娘啊……”西门永跩跩地,用鼻孔看著她。“你错过最佳时候,来不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