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骕骦听了这话,并没有多言语,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沉沉地吐了“明白”二字。那伤兵见他这番神情气度,知他心意已决,也必定会有所分寸。当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谢。尹骕骦也不推辞,淡淡地说了一句“应该的”。话已至此,两方人各自将信任交于对方,便再也无须多言了。尹骕骦向对方道了别,当下赶回屋中收拾衣物行李。
到了这时,已过了傍晚时分。晚霞已然淡去,深蓝的天幕上已经点上了一轮弯月。骕骦将石青色的包袱背上肩头,再将密信揣入怀中,转身吹灭桌上的灯烛。随即,他拉开门扉,刚要踏脚出去,却硬生生地愣住了。清凉的暮夏夜风之中,隋络络静静地站在那里。深蓝天际的一抹月光,柔柔地照耀在她的发丝之上,泛起一层银白的光芒。刹那间,他以为那是一层薄薄的落雪,竟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为她拂去那一片淡雪。可终究,手停留在半空之中,静止了片刻后,却又缓缓地收了回去,垂在身侧。
尹骕骦没有问对方来这儿做什么,他很清楚她将要说的话。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丫头,偏偏老爱跟着他,设计他。她当真不觉得累吗?若是想找什么消遣,也用不着非缠上他这般无趣的人吧。
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微叹息,尹骕骦移动身形,想要绕过她出门。可当他往右,她便往右挡住他;当他往左,她便往左拦住。心知她是故意阻拦,尹骕骦干脆停下了脚步,淡定地看着她,沉声道:“我不会带你去的。”
隋络络抬起眼来,对上那双深邃眼眸。在她黑亮的眸子里,闪着的是不容怀疑的坚定目光,“带我去,好不好?”顿了一顿,她低垂下脑袋,闷闷地道,“我保证,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做坏事,也绝对不耍滑头。你相信我,好不好?”
相信?!他可以相信她吗?他一直以为,虽然她生性好动,又常常顽皮,可在天性上,还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好姑娘。但就是这样的信任,才让他一步一步踏上她所设计好的陷阱之中,被骗了还犹不自知。
她并不是不善良,只是她的顽皮针对他而言,却是一种强劲的头疼药——非医治头疼,而是使他头疼不已。在几次三番被她设计之后,他实在无法保持着对她的信任。
再加上,这次出行,无关乎信任与否,他都绝不会带她同去。
见他不回答,隋络络鼻子一酸,“我发誓,我可以发誓这次绝对不捣乱。你不信我,你该相信誓约的!我若违约,就让我……”
“你回去吧。”
尹骕骦打断她未说出口的誓言,伸手想要推开她,可劲儿小了推她不动,又怕力气使大了推伤了她。唇角再度逸出一声沉沉的叹息,他突然伸手一使劲儿,将隋络络拉了过来。
隋络络只做好了不让他推倒的准备,于是铆足了劲儿将重心移向身前。可谁知尹骕骦竟然来了这么一招,当下应变不及,被他滴溜一下拉进了屋里。尹骕骦一闪身避过她,一手将她扔进了屋里,随即一脚踏出门外,另一手拉住门环,狠狠地把门带上。只听“嘭——”的一声,他迅速将门上了锁。
“尹骕骦!放我出去!”
不理她。尹骕骦理了理肩上的包袱,转身就走。
“尹骕骦!你等着,我爬窗口也会爬出去!”
放心,窗户很小。就算你身材娇小,也没本事爬得出来。尹骕骦继续走。
“尹骕骦!你好样的!想不到你这么狡猾!”
承让承让,都是跟你学的。尹骕骦的身影越来越小,不久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5章(1)
尹骕骦先绕道去了隋络络家中,将自家的门钥匙交给了隋父,向他说明了情况,请隋父翌日再去开门,放络络出来。隋父深知自家女儿的脾气,怕她出门招惹事端,于是连连点头答应。随即,尹骕骦向虎子家借了一匹马,这才离开了小镇。
可尹骕骦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这一点:镇里的马匹大多是镇民们用来驮送货物进城之用,虽然负重量大、吃苦耐劳,可是速度却并不快。而那重伤骑手所骑乘的,却是一匹不折不扣的千里良驹。
当日,尹骕骦心中思忖:马通灵性,一是不愿离开主人;二来它因为长期赶路,已是疲累不堪,是以未打算骑乘那良驹上路。可隋络络才不像他这般“怜香惜马”,第二日被放出尹家之后,便立刻背了包袱跳上了那匹黑骏马。说来也奇怪,那马儿虽然撒了撒蹄子表现出不情不愿,却并未烈着性子拒绝隋络络骑乘。别扭了半天之后,终究还是撒丫子跑出镇外,一日千里之间,不消半日多便追上了尹骕骦。
当时,尹骕骦正骑着那匹枣红色的慢马,奔跑在山地之小路上。突然,他只觉得一阵凉风掠过耳际,待对方远去之后,才依稀辨认出那人影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就在这时,前面那一人一马却忽地停了下来,缓缓折回。尹骕骦心中大奇,放眼望去。这不望不打紧,一望之下,却分明让他吃了一大惊:那骑马的人儿,不是隋络络还能是谁?
“好样的!骕骦,干得好!”隋络络喜笑颜开,拍了拍马头,道。
尹骕骦微微敛起眉头来:这一句话怎么说得如此驴唇不对马嘴?再说,她一向都是直呼其名三字,从没听她叫得这般亲热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了?
“啊!”似乎是看出了尹骕骦的疑惑,隋络络笑道,“忘了说明下,我刚才叫的可不是你哦!”
那是?尹骕骦没有问出口,只是挑起了眉,意即询问。
“是它啦!”她拍了拍黑骏马的脑袋,样子无比亲切与热络。
尹骕骦当下黑了脸。心中暗道:这小丫头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花招。
正当他如此思忖之时,隋络络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答道:“我可没有耍滑头哦!谁让你的名字就叫‘骕骦’嘛。骕骦者,良马也。我用来叫它,自然是一点也没有叫错啊!”
这话倒也有道理,尹骕骦当下就没了言语。要怪只能怪他那个当了一辈子军人的爹,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被她抓住了话柄,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见对方不出声,隋络络眯了眼笑起来:这下可没招儿应付了吧?可笑了一半却又想起,明明是自个儿理亏没错,怎么反倒光明正大了起来?于是,她当下换上一副唯唯诺诺状,低下了脑袋,细声细气地道:“带我一起去,好不好?”这时候,“骕骦”忽然打了一个响鼻,重重一声,像是在嘲笑隋络络的变脸。络络心下生恼,伸手扯了一把“骕骦”的鬃毛,暗中恨恨道:让你拆我的台!看我回去不得给你好看!那“骕骦”像是听明白了络络内心里的威胁,顿时摇了摇脑袋,便再也不做声了。
尹骕骦看见这光景,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丫头究竟是给这黑马灌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忒地听话。随即,他又转念一想,看现在这样的情况,除非是抢了隋络络的马来,才可能甩得掉她了。可即使是这样,那家伙必定还是不肯轻易放弃的。与其让她在野地里瞎转悠捅出什么娄子,还不如将她带在身边。
思及此处,尹骕骦不由得摇头叹息,随即点了点头,表示默许了。这差点没让隋络络乐得跳起来,刚张了口想要大呼“万岁”,可想到还要顾忌着在他面前得保持个形象的问题,只有硬生生地忍住了。但她的神色之中却满是欢喜,只好低垂下脑袋,用以掩饰那快咧到耳朵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