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娘终於放手,乖乖下床去洗脸换衣服,他的视线一直跟著她跑,看著她洗睑、穿衣、梳著她那头好长好长的头发……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最爱埋进他娘的头发里玩,他娘没气过,因为她比他还要小孩子气……可是,他知道在疼他的同时,他娘用尽所有的能力在保护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娘这十年的青春全毁在他的手里,让他觉得若没有了他,他的娘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小鹏,小鹏,娘插这个头簪,好不好?”沈非君转身,冲他一笑。
沈小鹏慢慢地踱上前,讶异地瞧见他娘手里的头簪,月兑口:“娘!”
那头簪并非纯金,是鸣祥她义爹死后,鸣祥带著他走出天水庄。那是他第一次上街,琳琅满目的货品里,他瞧见了这枝便宜的簪子,请鸣祥买下让他送给他娘。
他接过手,小心翼翼地插在他娘的发间,看著那张照著娘容颜的铜镜,他只觉得他娘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就算再老,在他心目中也是没人可比的。
从他娘失踪后到他以为她被山贼掳去,他才真正明白了并不是娘离不开他,从头到尾离不开人的是他!
“小鹏,你一直看著娘,是不是娘又老了?”
“没啦,娘,你笑时多漂亮,比哭的时候好看太多。”一哭简直像是毁容,难怪在山寨里没人敢碰她。“以后别动不动就哭了啦。”
沈非君闻言,转过身用力地抱住他的小身子,感动地泣道:“呜,小鹏难得对娘说好话……娘好想哭喔……呜呜……”
“你已经哭了。”沈小鹏的脸黑了一半。“你放开我啦,我去拿早饭啦!”
“小鹏身上的乳香味好好闻——”
“我十岁了,哪儿来的乳香?又不是婴儿女圭女圭……啊!娘,你偷袭!”他胀红脸。
“我只是回报嘛,刚才小鹏偷偷亲娘,娘现在亲你……咦咦,是什么香味?好香呀!”沈非君只觉这香气很熟悉,站起身往门口走去,门一开,托著食盘的丫头正站在眼前。
“沈夫人,厨房的要我送早饭来。”
“正好,我很饿呢。小鹏,来,跟娘一块吃,呜,娘好高兴你陪娘吃……”她愈闻愈不对劲,一等丫鬟放下桌,她立刻夹了口菜吃,惊讶月兑口:“是大云楼的师傅?”
沈小鹏“啊”了一声,赶紧也尝了一口,心知这口味正是大云楼那个既会做点心、也会做菜的师傅。
“他明明被挖去京师了啊!”
“那个……”丫鬟细声说道:“沈夫人,莫公子要奴婢告诉您……”
“莫公子?哪个莫公子?莫不飞,还是莫遥生?”
“是莫遥生公子。就是他请来新厨子的。”
“新厨子?”
“今儿个早上五更天的时刻,新厨子风尘仆仆地来了,听说好像是往京师的官道上被聘请来天水庄的。”虽不解沈非君一脸的讶异,丫鬟仍照实说道:“莫公子要我送早饭时,告诉你几句话。”
“几句话?”她的脑袋乱纷纷的,搞不懂他的用意。他是想讨好她?还是为了其它原因?
千里迢迢将人硬请回来,要花多少工夫跟金钱?
“厨子要走,我请了回来;厨子要变,也得看我身后的金元宝答不答应。”
“啊?”何时,他变得这么地……俗气?
“人会变,但要怎么变,由我来主宰。”
“啊?”何时,他变得这样地霸气?
丫鬟红了脸,仍大声说道:“人会变,你的心不变、我的心不变,那为何不能厮守一生?”
沈非君瞪圆了眼,沈小鹏心里复杂得也说不出话来。
“沈夫人,你别误会,方才的话都不是奴婢说的,奴婢对您可没那意思喔,全是莫公子要我转述的。”
“他……他现在还留在庄里?”
丫鬟点点头。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小心地答道:“莫公子说他要留下一阵子。”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不怕失望吗?还是沉浸在找著她的喜悦里,所以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变化?他不知个性不合,相处起来有多难受吗?依他那样的脾气,就算气度再大,怎能欣赏像她现在的性子?
沈非君思量一阵,轻声说道:“你下去吧。”
丫鬟暗松了口气,福了福身,走到门口忽地又想起一事,连忙说道:“沈夫人,奴婢忘了一件事……”
“他还有什么话要转告?”沈非君与沈小鹏同声问道。
“不不,是鸣祥小姐,她问如果下午你没有事情,能不能陪她一块喝个茶?只有你跟她,绝没有旁的人在场打扰。”
第七章
天水庄东面临河,地势微陡,西高东低,庄中建筑全依地势而建。凤鸣祥她义爹在世时,将西边拨给了司徒寿,建筑方式全偏自然;后来凤鸣祥她义爹死了之后,余沧元便在偏西之地建了一座“看景亭”,正卡在司徒寿出园的方向。
从看景亭往上看,可以一窥任何走出西园的人;往下看,微陡的斜坡在春天时一片花海。
花海里,一个小男孩到处钻著,坐在亭里的沈非君看著他忙来忙去好一会儿,讶异道:“小鹏什么时候喜欢花了?”
“他认为喜欢花这种事是娘们才有的行为。”搭腔的是凤鸣祥。见她仍将目光放在沈小鹏身上,笑道:“小鹏真是你心头的一块肉,就不知道你的心头肉还有没有旁人?”
沈非君将视线转了回来,瞧著凤鸣祥慢吞吞地吃著厨子新作的点心。
“这点心,真好吃。”凤鸣祥叹息:“天水庄虽不缺钱用,要请个厨子也非难事,但沧元一向务实,只要不太难吃,他是不会随意换下咱们庄中的厨子,现在,多亏莫遥生,莫名其妙的,这大雪楼的厨子就变成天水庄的了。”
沈非君望著她,低语:“他的脑袋,是石头。”
“是石头,那才好。”凤鸣祥微笑道:“我听不飞提过,他这个四师兄上山学武,本是为了强健体魄,后来与你相识生情,决意与你共度白首之盟,便以两袋黄金讨价还价,让他师父点头放他下山,对不对?”
沈非君思及当年的回忆,唇边带笑:“他家,是大户人家,他的爹十足的大户性子,以为有钱就是一切。”
“那莫遥生呢?”
“他是天生的侠情,完全不像商人之子,待人极为宽容又给三分情,他也很聪明,不易教人欺骗。”反倒是她,有时冲动了点。
“哦,原来如此啊……”凤鸣祥倾上前,温笑,“那,你想不想知道沧元对他的评语?”
“余沧元?也对,他也算跟莫遥生相处几日了,应可看出几分性子来。”
“沧元说他——财大气粗。”
沈非君讶异望著凤鸣祥。
后者慢慢地摇著扇子,温声说道:“同是商家,沧元自然会有几分注意。莫遥生在北方,自他爹死后,继承他家所有的生意,将他家族里其他有心要霸位的人全压得死死的,任谁也不敢吭声。沧元听过一些传言,说新任当家财大气粗,不过那是在还未见过莫遥生之前。”
沈非君忍下满月复的疑问,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知她还有下文。
“见过他之后,沧元说他心机深沉,需防。”
“那必是余沧元看错了。”沈非君摇摇头:“他心思缜密,却不深沉,他视金银财宝如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他适合当个侠客——”
“你说的是十年前的莫遥生,还是十年后的莫遥生?”凤鸣祥打断她的话,投下她从未深想过的一句话。
沈非君微微一楞。
凤鸣祥见状,再补上一句,道:“人会变,你会变,难道他就不会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