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一声轻泣从宽袖后传出。
六师弟回过神,连忙道:“怎么了?沈夫人?”
“我……我……”
一连说了七、八个我,等到众人有些不耐之后,她才语带哽咽用破嗓子结结巴巴说道:“奴家……没有跟男子独处的经验……呜呜……心里害怕极了……呜呜……”
“啊?是我们不好,我们马上走。”六师弟拱手告辞后,转身瞧见四师兄跟五师兄已往东方而去。
也对,沈夫人的性子与四师兄心里喜欢的那个女子相差太大,也难怪四师兄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又看了遮著面的沈非君一眼,赶紧追上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沈非君才敢慢慢地放下袖,往离去三人的背影望去。
这三个师兄弟走得有些远了,背影有些模糊,但仍旧可以看出中间那个高瘦的身影……好陌生。
“是啊,怎会不陌生?若在他处,我绝认不出他来的。”她喃喃道,强迫自己依依不舍的目光离开他的背影。
那个当年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少年,因为岁月而成为一个男子汉,而她呢?由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少妇……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性了。
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抬起,痴痴凝望他消失在雾中的背影好一会儿,张嘴想叹息,却又硬生生地忍下。风吹来,脸颊有些湿得发寒,冻得她打起颤来。她不抹去脸颊的水,只自言自语道:“我要离家出走了,我的梦想就是大显神威,亲眼瞧瞧师父说得天花乱坠的世界,等我回来了,他也走了,我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告诉小鹏。呜,小鹏,娘都还没有离开,就好想好想你软软的身体喔……”她吸了吸鼻子,心知再不走,天一亮,要走就难了。
若是留下,她怕自己会日日处在惊吓跟……期待之中。
她拉起裙摆,转身往后门奔去,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自己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少女跟一个少年在花林里、在私语情话之馀雄心壮志的约定——
真的要去吗?你……的武功很差吧?好吧,那我来负责保护你好了。
好,你保护我,而我,我会爱你一辈子,一辈子,永远不变。
回忆总比现实美丽,她唇畔含著笑,轻轻打开后门。
什么东西会不变呢?连人都会变了,何况是虚无缥缈的心呢——
门后,一个男人正瞪著她瞧。
不会吧?无三不成礼,又有人来打扰她离家出走了吗?是她太倒楣了,还是天意逼她回天水庄?
她瞪著那名汉子,那名汉子亦瞪著她瞧。
天微亮,模糊的光线照在僵直不动的两人之间,豆大的汗珠从两人的额面滑下。
半晌,她才缓缓地问:“又是来打劫的?你会不会觉得有点晚了?”
“打劫?”那汉子回过神,赶紧道:“夫人,我只是打更的,正要回家,经过这里,突然门一开,我以为是女鬼等等,夫人,您要去哪儿?天还不算亮啊!”
沈非君连笑数声,头也不回地说道:“离家出走去了。”语毕,难听不成调的小曲儿快乐地响起:“看我大显神——儿——威——”
人,愈走愈远,终消失在白雾之中。
一大早,沈小鹏就特地到厨房端了两人份的早饭往娘亲的睡房走去。
“娘,吃早饭了啦,小鹏今天陪你。”他喊道,敲了门没人理,他叹了口气。“娘,你愈来愈像猪了,都日上三竿还不起床。”还好他来了。
他推开门,走进睡房,瞧见睡房内空无一人。
他楞了楞,很快就恢复思考,微恼道:“又跑去外头睡了!也不怕受凉。”
真不知他娘这习惯究竟在哪儿学的,以前他娘几乎寸步不离他,半夜睡觉也必定锁住房门,但鸣祥义爹死后,就常见他娘在外头睡。
他抓了一件披风,又气又恼地往后院的小山丘跑去,叫道:“娘!快出来啦,别又露小脚睡啦,真是,到底你是娘,还是我是娘?”
他跑到山丘上又是一楞。连个人影都没有,何况是一双脚?
不在这里,会在哪儿?他心一急,丢下披风跟早饭,楼院的里里外外寻了半天找不著人,他连忙奔出楼院,一路在庄内找人,直跑到大厅见著凤鸣祥,都还没瞧见他娘亲。
“小鹏,怎么了?”凤鸣祥讶於他一脸苍白。
“娘……娘……”沈小鹏忍著多时的眼泪终於掉出来,扑进凤鸣祥的怀里哭道:“娘不见了!”
“绣娘怎会不见?”
大厅之内尚有余沧元,他跟著惊讶:“昨晚我还见到沈夫人在庄内……”见有仆来报,他听了几句,脸色奇异,看了沈小鹏一眼,随即说道:“沈夫人……应该没事吧。附近打更的说,天快亮时看见一名衣著精美的夫人往后门走了,说是要……要离家出走。他回家之后觉得不太对劲,便来通知咱们一声。”
沈小鹏呆呆地:“离家出走?娘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娘在气我吗?”那个脆弱无比、动不动就哭的娘亲怎会离家出走?他想起昨天午后娘亲的话。“原来,娘是说真的……不对啊,鸣祥,我方才去娘的房,她的衣服好好的,还挂在那儿,她离家出走,连件衣服都没带……啊,她一定连银子都忘了带!”
天啊!他的娘亲会有什么下场?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哭著找他。
“我要去找娘!她没有我不行!”他心慌又心急,不听凤鸣祥的阻止,往门外跑去,忽然撞上一堵内墙,他跄跌了数步。
“小心。”男人及时抓住他的肩,稳住他的身子。
沈小鹏直觉抬起脸,在对方眼里看见一抹惊诧,他也觉得这人似乎有点眼熟,但已无暇顾及。他挣月兑此人,往外跑去。
“非君?”
声量极低,却传进了沈小鹏的耳里。娘的闺名,这男人怎会知?连鸣祥跟余叔叔都只知娘叫绣娘的,知道娘亲闺名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啊。
他停步,好奇地回头,看清楚这男人的长相——
“啊,是你!”
这人正是一个月前,鸣祥失足落河,他跑去搬救兵时,在大云楼时突然抓住他直喊非君的男人。
第二章
大雪楼,前面街,后临河,由於地段极好,视野颇佳,加上厨子是从远地特地聘请而来的名厨,所以价格虽较为昂贵,却也天天座无虚席。
“呜……小鹏……娘好想你喔……呜呜,快来救娘……娘被骗了,娘忘了带银子……”
“绣娘,你又在自言自语什么?外头的客人很多,这里还有一堆碗等著你呢。”
“我很努力在洗了……”
大云楼的厨房不小,除了大厨之外,厨工共有五人,馀下的是新雇来的洗碗工,缩在角落里洗著一个接著一个油腻腻的碗。
好冷喔……小鹏,娘真的好想你,娘在这里受委屈了,呜呜。
“太过分,洗到天黑都洗不完……”她的腰好酸、手好冷、眼睛好肿……现在她才知道在天水庄的日子有多逍遥。
“这不是废话吗?”在洗菜的厨工耳尖,听见了她的抱怨,说道:“咱们大雪楼远近驰名,生意好到连人手都不够用了……绣娘,你会不会觉得你洗得太慢了点?”
“这还叫慢?我这是洗乾净嘛……呜呜,你们见我是新人,便要欺负我,让我在这里做不下去……”
那厨工的脸皮抽动了下,转身不再理会自怜自哀的沈非君,随口跟身边的另一名厨工说道:“我听掌柜的说,这一阵子客倌都先往二楼钻?”
“是啊,咱们大云楼的二楼,视野极佳,上回有人落了河,嘻嘻,结果你猜怎么著?两个大男人在清澈的河里嘴对嘴的,全教二楼的客倌看了去,从那回以后,来的客倌都先上二楼看看能不能吃饭顺道‘赏景’……掌柜的,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