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风雨无阻的,只为粥,也渐渐的,由她煮粥的俐落身手往上移去观察她的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却也能看出她的相貌清秀,可惜无特别之处;加以她个性向来沉默,略嫌阴沉,因而在旁人的眼里相当不起眼。她的头发大多时候是规矩的绑在脑后,难以窥见,如今她一头黑发散于胸前,显得十分柔弱而惹他心怜。
涣散的焦距逐渐聚起,余恩的眼瞳终于落在他身上。
“你……是聂公子?”她难以置信的问道。梦里恍惚间似乎梦见他……
“怎么,你才睡了几天,就不识得我了吗?”他温和笑道。
确实不识得啊,她梦里的聂七大吼大叫又像充满怒意,一点也不像她所认识的聂七。
是真的作梦了吧?眼前的他多温文儒雅。梦里那个男人说要保护她,真是梦了。也唯有梦,才会有人这样说啊……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气弱苦涩地说道。
“我能见死不救吗?”
见死不救?那表示,当时她离死不远了?为何不让她就此死了,当作报了师恩。留她的性命,是要她日日夜夜想起他们的绝情吗?
“那……我……我要怎么报答你?”
他沉默了会,随那微笑道:“你安心养伤便是,何须报答呢。”
“怎能不报答?”她月兑口说道:“要我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欠你的情吗?”就算不要人捡,不要人救,仍然还是被师父捡回去了,被他给救回来了。欠的情迟早要还,不如先还。
他又蹙起眉。“咱们是朋友,何须言谢?”怀安小心端着药进来,他接过吹了几口气。
“朋……朋友?”余恩吃惊不已,震动了肩上的伤口,引得刺痛连连,她喘了几口气。
“很痛吗?你的伤还没愈合,别随便乱动。”
交谈次数不过十指,这就叫朋友?
聂七显然读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言语多寡又有什么关系呢?”汤药捧到她的唇畔。
她退缩了点,撇开脸。“我……我不喝药。”
“不喝药,怎么会好?”他十分有耐心,汤匙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我……我好不好,也不关聂公子的事啊。”
“在下聂问涯。”
为何他要向她自报姓名?她纳闷啊。一醒来像是跳到另一个梦境,聂七原本该只属于她内心深处锁住的记忆啊!
“或者,你不爱药苦?那也没关系,怀安,去弄碗甜水来。”
“不,不必……”余恩低叫,充满疑惑。“你……你到底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
她抬起脸,怀疑地注视他刚毅的脸庞;他一点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怎么可能呢?他施恩多次,怎么会不求回报?
“你不当我是朋友吗?”他温和说道。
“这……这样就叫朋友吗?”她不信,小翠与冬芽可不像她与这聂公子之间的关系啊。
他的脸色柔和。“当然是朋友,先把药喝了吧。”
她踌躇了一会儿,张口将药汁含进,脑海里忽地晃过师门的绝情绝义,不由自主的又要吐出来,欲吐之际,眼角余光落在他脸上。
他沉稳的注视着她,左手捧碗,右手拿着汤匙;一个男人捧碗拿匙,看起来好生奇怪,却让她生起感动之感,喉口的药汁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的嘴角浮起浅浅笑意。“喝了第一口,接下来的就不是问题。”又舀了一匙递到她唇边。
她迷惑啊!
“为……为什么?我……我做了什么,公子会将我当朋友?”连想都不敢想啊。她没有美貌,不懂讨人欢心,也不知如何与人交谈,她这样的人怎会有像他这样的朋友。
他们之间真能叫朋友吗?
他不动声色的趁她疑惑之际,又喂了她一口,才说道“你我相处一年,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那一年他们是卖粥与喝粥的关系,交谈不上几句,他怎么能理解她个性上的阴沉?真是朋友吗?怕是他可怜了她。
“我……公子爱喝粥?”她轻声问道。
“如果不爱喝粥,怎么会无视风雨,老上你那里喝粥呢。”
“那……就请让我在聂府里报答吧。”左想右想,只有此法。“等公子喝腻了喝烦了,我立刻离开,就当余恩偿还您数度救命之恩……”
他的眼闪过一抹怒火,来得极快,让她以为错看了。他的性子这么的温和有礼,又是修行居士,怎么会是个易怒的男人呢?
“好,”他沉声说道:“你要报答就随你,你要不欠恩情也由着你,不过你得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进厨房。”
她点头,没惊讶他这么快就应允。病体入厨,对食用者不是件好事。
“多谢公子……”又瞧见他脸庞上浮现一抹躁色,她只当是自己头昏了、眼花了。
难得的好人啊。如果他真是不求回报的话……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好人呢?或者,他只是还没想到要她如何回报?
她垂下黑漆的眸子,心头浮现天真无邪的冬芽。冬芽又会怎么想呢?在发现她不见之后,会回刘府找她吗?
两人不曾久久的分开过,怕她在旁人面前受了委屈,所以总是尽力护着她;一方面是为师父临终遗言,另方面则早将她视作亲妹,如今她不见了,冬芽会找她吗?
“饿了吗?你得把药喝完,才有饭吃。”他的声音仍然温煦如昔,却多了一分诱哄。
他……他是在哄她喝药吗?余恩迅速看了他一眼,连忙撇开,淡白的脸色难以控制的有抹红晕。从小到大,没人哄过她,这样的哄……好像小时候师父哄冬芽那般,也像大师兄为了讨冬芽欢心,轻声细语的哄……
“怎么啦?”他问,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没有。”她结巴,眼睛有些红,心口是感激也是感动。
没有想过会有人这样的哄她,以往隐约的羡慕成了真实。要报恩,当然要报恩,他不会知道他无意间的姿态让她圆了梦。哄她呢,一辈子也没想过。
“来,那再喝一口,药真是苦了点,忍忍就过。”
她点头,张口吞下。在他举起汤匙停在她的唇畔时,忽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一股味道——好熟悉的味道啊……像是梦里那个让她心安的味道。如果那不是梦,该有多好!
“乖女孩,药喝完,就有饭吃了。你现在只能喝粥,粥是咱们府里厨子做的,你若不习惯,也得将就些。”他满意的笑说,将她垂到脸颊的长发撩弄到她耳后,以便喝药。
在旁的林怀安抱着盘子,瞪圆了眼。
何时,七爷也懂得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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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介于晨与夜之间的聂府因浓雾而看不清全貌,只是由元夕生带着走时,隐约发现聂府当真非平凡人家。
小桥流水,假山假树,院外有院,即使抄近路,走到厨房也让余恩有些气喘,微微冒起冷汗。
这就是南京首富之家吗?聂七就住在这里,他的身分与她天差地远,怎么会真的将她视作朋友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有必要再确认一次,”厨房前,“元夕生忍不住转身再三确定:“你真的不是七少爷的贵客?”
她摇头答道:“我不是贵客,只是蒙聂公子相救,无以为报,便以下厨作饭来报答。”
“是这样吗?”元夕生模着下巴沉思。
“聂公子是吃斋念佛的居士,天性善良而不忍见我死在外头,他的好心,我怎能不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