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就算水宓那丫头命苦,生为女儿身、生为霍家人,算她命苦吧!
“老头子!”
“我……同意就是。”
“那好。我跟人说了,就是下个月初七,黄道吉日!待会儿,我就跟水宓说说,说不得她痛哭流涕,感激我这后娘为她做的呢!”霍二娘沾沾自喜。
可能吗?霍老爹的眼眶红红的。
霍家究竟是幸或不幸,竟然出了这种女人!
※※※
当新娘子的该有什么感觉呢?
一上轿,霍水宓心跳如擂鼓,一双粗糙的手净是冒汗。她娘早死,从没人告诉她女子与夫婿相处之道……她该怎么做,才不会触怒徐大爷呢?
徐大爷,是她从二娘的口里问出来的,不知他的名,只知大伙都喊他一声徐大爷。
他的府邸足足有几百个霍家大,这也是从二娘嘴里说出来的;打知道有人愿意娶她后,二娘在她耳边净唠叨着徐府的气派、徐府的财势,反而对徐大爷的长相、性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从古早以前凭的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爹及二娘要她嫁,她便嫁,嫁给了王二麻子是她的命、嫁给赌性坚强的夫婿也是她的命;这是娘唯一教给她的。女子无力抗天,从出生到合眼磕逝,能够做的就是为丈夫留下一男半女。这是女人的天命。
“要怪,只怪你生为女儿身。”年幼时,曾无知问娘亲,娘亲只模模她的头苦笑。
他会喜欢她吗?霍水宓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比起胭脂更似秋霞。她的身子很瘦,真的很瘦,跟这时代的女子比起来算是瘦到男子撇开脸不屑再瞧,她的纤腰只须男人的一双手便可合握,徐大爷真会喜欢她吗?
三从四德告诉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爱啊情的全是奢梦,丈夫只当妻子是生产工具,可她总还抱着点梦幻;这二十年来她爱爹、爱娘、爱二娘、爱来财,但谁来爱过她?亲娘爱她,但只有几年的工夫;亲爹也爱她,但那种爱好自私、好畏缩。谁会来真正爱她呢?
交拜天地时,身边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隔着红头巾,隐约瞧见他的新郎服,没听见他说的半句话,但已足够让她心跳好久了。
从没跟男人这样接近过;而他,是她的夫婿,一辈子依靠的男人。
送入新房时,徐府的丫鬟嗤嗤笑笑地福了福身子。
“夫人,老爷吩咐你先用点膳,瞧你瘦巴巴的,可别教老爷一压就压碎了你。”一对貌似的圆润丫鬟轻佻地笑道,摆明了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姊姊,你猜洞房夜老爷会不会过来?”
“我猜啊,老爷一发现她全身都是排骨,准嫌弃地逃到书房里去。”两个丫鬟掩着嘴笑着,退出新房。她们的声音不刻意躲藏,是存心教她听见。是因为她只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吗?
霍水宓扯下红头巾,黑色的眼珠溜了一圈,吓了一跳。
扁是这新房,就比霍家的全部来得大了!
这真是她的房间吗?“囍”字贴在墙上,龙凤烛也在桌上燃着,这真是她与徐大爷的房……老天爷,就算是四、五个人来住也不成问题!在霍家,由于她的房间让给来财,她只得到厨房铺着冷冰冰的地板睡,哪里睡过这样好的房间……
霍水宓咬着下唇,眼睛渗着雾气。她是嫁到有钱人家来了,下人瞧不起她,相公呢?
迟疑了会,难得扮起鬼脸。“算了,吃饱要紧。若是他发现娶错了人,不要我了,好歹也先吃饱再说。”
圆桌上除了几盘精致糕点外,还有几样开胃小菜……肉丝!
霍水宓睁大了眼。她有多久没瞧见过肉了……不不,应该说是有多久的时间没吃过肉了?是肉,是肉呢!
忽然感觉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幸亏没人听见。”脸又红了。吃吧,吃吧!心中拚命叫着,但万一吃了这般贵的肉,他会不会在不要了她之后,跟她讨肉钱?
她咬着唇,湿漉漉的眼珠直盯着这盘肉,看到傻了呆了,肚子也更饿得慌了。
“只要吃几口。”说服自己,拿起红色的喜帕铺在桌上。“剩下的包起来,若他赶我走,剩下的就包给爹爹吃。”咽了咽口水,小口小口地吞食了起来。
在霍家,向来只讲究食物的量,从没做得像桌上每一盘糕点外观精细,入口即化,明明看起来是一个味,下一口却又成另一个味。
“痛……痛……”忽地,窗外叫起小声的嘤泣声,吓得她掉了筷子,忙吞下嘴里的肉丝片。
“笨蛋!谁教你跟过来的?蠢蛋!猪蛋!臭蛋!”男孩粗哑的声音咒骂着。“滚回你的房间去!”
“哥哥欺负红红,娘娘……我要娘娘啦!”
“哇”一声,哭声更大。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在偌大的徐府里,会不会是仆人的小孩迷了路?
“都给我闭嘴啦!不准叫她娘!”说话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尖酸而刻薄。“那个女人不是我们的娘!我们的娘早死了,她是爹买回来的!是穷人家的女儿!珠丫头说,那个女人是没人要的,人又丑,当心她这个后娘虐待你!”才说完,发现贴着“囍”字的房门“嘎”一声地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新娘,瘦巴巴的,几乎能够瞧见她的骨头。这就是爹花了一袋黄金买回来的后娘?
“爹怎么娶这种女人回家啊?”徐月玺嫌恶叫道:“就算买一条母猪都比这女人好看!”
“蠢蛋!”十四、五岁的男孩哼了一声:“爹娶母猪有什么用?生个猪儿子吗?蠢女人就是蠢女人!
徐月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同他吵。拉他来是为了壮胆,趁着爹没发现,偷溜过来给新后娘一个下马威的!
在徐府里,除了爹,要算她最大,没理由无缘无故教一个外来的女人跑到她头上去,尤其听说这后娘才二十岁,大她五年而已就想当她娘?没那么容易!
“娘娘……娘娘……”三个孩子里头最小的孩童蹒跚扑向霍水宓,圆圆的身材穿著小红衣,衣角绣了个“囍”字,胖嘟嘟的脸颊沾着泥块,像是刚跌倒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珠猛瞧着霍水宓,如同刚出生的雏鸡,第一眼就认定了娘似的。总之,她全身都是圆圆滚滚的,有一定的重量,一扑上来,像是一个超重的球,差点撞得霍水宓往后倒。
“她不是你娘!”徐月玺眼珠子一转,喝斥道:“以后咱们叫她一声小后娘,就算是抬举她了。”原本以为新来的后娘不是简单人物,原来好欺负得很,害得她这一个月来七上八下,老做噩梦,就怕被新后娘给虐待了。不怕不怕,没甚么好怕的。
“娘娘……尿尿……”圆滚滚的小球使劲拉着霍水宓的新娘衫,圆眼里泪地贴在她身上,没一会儿,红色可爱的衫裤便给浸湿了。
“哦,天!”徐月玺低叫:“又……”
那个蠢蛋简直丢徐家面子,竟然在那婆娘面前尿裤子了!
“白痴。”男孩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转身轻蔑地离开了。
徐月玺趾高气扬地跳了跳脚,尖声道:“算了啦!今儿个不跟你斗,小后娘,你嫁进徐府就乖乖当你的小后娘,可别有什么过分举动,否则是自找罪受!”幸亏不是尿在她身上,万幸,万幸。徐月玺丢了警告,忙着撩起裙襬跑开,叫道:“向阳,等等我!要不,就把灯笼留下!
“尿尿……湿湿……”圆滚滚的小球不舒服地抗议,又用力扯了扯新娘衫子,这才拉回霍水宓茫茫然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