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就算水宓那丫頭命苦,生為女兒身、生為霍家人,算她命苦吧!
「老頭子!」
「我……同意就是。」
「那好。我跟人說了,就是下個月初七,黃道吉日!待會兒,我就跟水宓說說,說不得她痛哭流涕,感激我這後娘為她做的呢!」霍二娘沾沾自喜。
可能嗎?霍老爹的眼眶紅紅的。
霍家究竟是幸或不幸,竟然出了這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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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新娘子的該有什麼感覺呢?
一上轎,霍水宓心跳如擂鼓,一雙粗糙的手淨是冒汗。她娘早死,從沒人告訴她女子與夫婿相處之道……她該怎麼做,才不會觸怒徐大爺呢?
徐大爺,是她從二娘的口里問出來的,不知他的名,只知大伙都喊他一聲徐大爺。
他的府邸足足有幾百個霍家大,這也是從二娘嘴里說出來的;打知道有人願意娶她後,二娘在她耳邊淨嘮叨著徐府的氣派、徐府的財勢,反而對徐大爺的長相、性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從古早以前憑的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爹及二娘要她嫁,她便嫁,嫁給了王二麻子是她的命、嫁給賭性堅強的夫婿也是她的命;這是娘唯一教給她的。女子無力抗天,從出生到合眼磕逝,能夠做的就是為丈夫留下一男半女。這是女人的天命。
「要怪,只怪你生為女兒身。」年幼時,曾無知問娘親,娘親只模模她的頭苦笑。
他會喜歡她嗎?霍水宓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比起胭脂更似秋霞。她的身子很瘦,真的很瘦,跟這時代的女子比起來算是瘦到男子撇開臉不屑再瞧,她的縴腰只須男人的一雙手便可合握,徐大爺真會喜歡她嗎?
三從四德告訴她,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什麼愛啊情的全是奢夢,丈夫只當妻子是生產工具,可她總還抱著點夢幻;這二十年來她愛爹、愛娘、愛二娘、愛來財,但誰來愛過她?親娘愛她,但只有幾年的工夫;親爹也愛她,但那種愛好自私、好畏縮。誰會來真正愛她呢?
交拜天地時,身邊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隔著紅頭巾,隱約瞧見他的新郎服,沒听見他說的半句話,但已足夠讓她心跳好久了。
從沒跟男人這樣接近過;而他,是她的夫婿,一輩子依靠的男人。
送入新房時,徐府的丫鬟嗤嗤笑笑地福了福身子。
「夫人,老爺吩咐你先用點膳,瞧你瘦巴巴的,可別教老爺一壓就壓碎了你。」一對貌似的圓潤丫鬟輕佻地笑道,擺明了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姊姊,你猜洞房夜老爺會不會過來?」
「我猜啊,老爺一發現她全身都是排骨,準嫌棄地逃到書房里去。」兩個丫鬟掩著嘴笑著,退出新房。她們的聲音不刻意躲藏,是存心教她听見。是因為她只是個窮人家的女兒嗎?
霍水宓扯下紅頭巾,黑色的眼珠溜了一圈,嚇了一跳。
扁是這新房,就比霍家的全部來得大了!
這真是她的房間嗎?「囍」字貼在牆上,龍鳳燭也在桌上燃著,這真是她與徐大爺的房……老天爺,就算是四、五個人來住也不成問題!在霍家,由于她的房間讓給來財,她只得到廚房鋪著冷冰冰的地板睡,哪里睡過這樣好的房間……
霍水宓咬著下唇,眼楮滲著霧氣。她是嫁到有錢人家來了,下人瞧不起她,相公呢?
遲疑了會,難得扮起鬼臉。「算了,吃飽要緊。若是他發現娶錯了人,不要我了,好歹也先吃飽再說。」
圓桌上除了幾盤精致糕點外,還有幾樣開胃小菜……肉絲!
霍水宓睜大了眼。她有多久沒瞧見過肉了……不不,應該說是有多久的時間沒吃過肉了?是肉,是肉呢!
忽然感覺肚子里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幸虧沒人听見。」臉又紅了。吃吧,吃吧!心中拚命叫著,但萬一吃了這般貴的肉,他會不會在不要了她之後,跟她討肉錢?
她咬著唇,濕漉漉的眼珠直盯著這盤肉,看到傻了呆了,肚子也更餓得慌了。
「只要吃幾口。」說服自己,拿起紅色的喜帕鋪在桌上。「剩下的包起來,若他趕我走,剩下的就包給爹爹吃。」咽了咽口水,小口小口地吞食了起來。
在霍家,向來只講究食物的量,從沒做得像桌上每一盤糕點外觀精細,入口即化,明明看起來是一個味,下一口卻又成另一個味。
「痛……痛……」忽地,窗外叫起小聲的嚶泣聲,嚇得她掉了筷子,忙吞下嘴里的肉絲片。
「笨蛋!誰教你跟過來的?蠢蛋!豬蛋!臭蛋!」男孩粗啞的聲音咒罵著。「滾回你的房間去!」
「哥哥欺負紅紅,娘娘……我要娘娘啦!」
「哇」一聲,哭聲更大。分明還是個小孩子,在偌大的徐府里,會不會是僕人的小孩迷了路?
「都給我閉嘴啦!不準叫她娘!」說話的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尖酸而刻薄。「那個女人不是我們的娘!我們的娘早死了,她是爹買回來的!是窮人家的女兒!珠丫頭說,那個女人是沒人要的,人又丑,當心她這個後娘虐待你!」才說完,發現貼著「囍」字的房門「嘎」一聲地打開。
站在門口的是新娘,瘦巴巴的,幾乎能夠瞧見她的骨頭。這就是爹花了一袋黃金買回來的後娘?
「爹怎麼娶這種女人回家啊?」徐月璽嫌惡叫道︰「就算買一條母豬都比這女人好看!」
「蠢蛋!」十四、五歲的男孩哼了一聲︰「爹娶母豬有什麼用?生個豬兒子嗎?蠢女人就是蠢女人!
徐月璽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同他吵。拉他來是為了壯膽,趁著爹沒發現,偷溜過來給新後娘一個下馬威的!
在徐府里,除了爹,要算她最大,沒理由無緣無故教一個外來的女人跑到她頭上去,尤其听說這後娘才二十歲,大她五年而已就想當她娘?沒那麼容易!
「娘娘……娘娘……」三個孩子里頭最小的孩童蹣跚撲向霍水宓,圓圓的身材穿著小紅衣,衣角繡了個「囍」字,胖嘟嘟的臉頰沾著泥塊,像是剛跌倒了;一雙圓滾滾的眼珠猛瞧著霍水宓,如同剛出生的雛雞,第一眼就認定了娘似的。總之,她全身都是圓圓滾滾的,有一定的重量,一撲上來,像是一個超重的球,差點撞得霍水宓往後倒。
「她不是你娘!」徐月璽眼珠子一轉,喝斥道︰「以後咱們叫她一聲小後娘,就算是抬舉她了。」原本以為新來的後娘不是簡單人物,原來好欺負得很,害得她這一個月來七上八下,老做噩夢,就怕被新後娘給虐待了。不怕不怕,沒甚麼好怕的。
「娘娘……尿尿……」圓滾滾的小球使勁拉著霍水宓的新娘衫,圓眼里淚地貼在她身上,沒一會兒,紅色可愛的衫褲便給浸濕了。
「哦,天!」徐月璽低叫︰「又……」
那個蠢蛋簡直丟徐家面子,竟然在那婆娘面前尿褲子了!
「白痴。」男孩冷冷地看著這一幕,轉身輕蔑地離開了。
徐月璽趾高氣揚地跳了跳腳,尖聲道︰「算了啦!今兒個不跟你斗,小後娘,你嫁進徐府就乖乖當你的小後娘,可別有什麼過分舉動,否則是自找罪受!」幸虧不是尿在她身上,萬幸,萬幸。徐月璽丟了警告,忙著撩起裙襬跑開,叫道︰「向陽,等等我!要不,就把燈籠留下!
「尿尿……濕濕……」圓滾滾的小球不舒服地抗議,又用力扯了扯新娘衫子,這才拉回霍水宓茫茫然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