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就算两年后,这个“沈大小姐”当真嫁进了京城的豪门周家,有了显赫的身分,恐怕也无法让她的丈夫愿意走进她的房间吧?到时,也就便宜了一堆侧室姨娘通房了,这些没有光鲜名分,却有机会生下未来周家三房继承人的女子,母凭子贵,可不就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没有嫡妻身分,却又比嫡妻尊贵了。
知夏舍了“大小姐”的身分,却知道,身为沈家千金如今唯一的大丫鬟,自己的前程必然光明,日后,进了周家,眼前这个已经无貌可示人的“大小姐”,终究得靠她这个亲信,来博得在周家立定脚根的地位——因为,她会成为姨娘,会生下周家三房的继承人!
这是主仆俩下半辈子最好的结局。如果不这样安排,沈家在周家根本无立锥之地,只能任人作践,而不可能有人帮忙出头了。
毕竟,如今沈家,也就剩下一个孤女了。老太君的娘家,以及沈夫人的娘家,再怎么想表达关心,也仅止于现在,仅止于沈小姐嫁入周家之前;而之后,若再敢有任何指手划脚,就是手伸得太长了,到时只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当初被沈大小姐精挑细选出来的四大丫鬟,当然都是长相姣好的,但比长相更重要的是必须聪明。四个人,都很聪明。
但最受宠信的,却不是女乃娘的女儿秋染,或李总管的侄女知夏,或另一个如今整户人家已被打发出去的藏冬,而是在十年前突然卖身入府、自称是南方水灾难民的杨梅!
一般的大户人家是绝不肯轻易收留来路不明的佣仆的,更别说让这样的人靠近主子身边,一般都是家生子提拔上来,忠心可靠有保障不是?
可偏偏,这杨梅就是进府了,而且在一个月之内就轻易取得大小姐信任,调到身边当小丫头使唤,然后,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晋升为大丫头,而且从此与大小姐形影不离……
知夏一直是嫉妒着杨梅的。杨梅太好运,太被重用,而她们其他三个家生子,却是被严格地挑选之后,又刻苦读书学习,好些年才走到小姐身边成为心月复。知夏本人更是被退过两次,要不是她总管亲戚的身分摆在那儿,恐怕大小姐早就把她打发得远远了,哪还能享受“二小姐”的待遇!
知夏从来不觉得杨梅有什么胜过其他三婢的地方,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要对一个外人如此另眼相待,如今,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当年小姐的青睐,不会正是为了今日这事而准备的吧?
让杨梅来扮演她,让杨梅毁掉容貌来合理地扮演一个性情大变的贵女,让大小姐无论做什么都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还不会让外人轻易起疑……
如今全天下知道“沈大小姐”并非沈云端本人这件惊天秘密的,就只有李总管、沈大小姐的女乃娘,以及除了藏冬之外的另外三婢了。
杨梅现在过着顶级富贵的生活,却付出了容貌,而且……知夏甚至怀疑,杨梅有没有机会活到两年以后,以“沈云端”的身分出嫁。
这一切,都得看真正的大小姐心中打算。然而,不管打算是什么,那个曾经冒充的人,都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更何况,这杨梅,只是个外人,更是个孤女。
听说当年她卖身入府,因为家里遭了水患,亲人都不在了。总之,一
蚌无依无靠的孤女,默默消逝在世上,也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知夏每次来“服侍”杨梅时,都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看着杨梅,心想着这个女人如今得意地享受着沈家的豪奢,却不知道自己正像是被养得肥肥的、待宰的猪,所以就让她无知地过几天好日子吧。
真是个可怜又可笑的女人。
“我说,‘姑娘’,你整天关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吧。等周三公子到了凤城,总会前来拜会。到时你可得出去应对,此刻你心中有什么章程没有?”
随意地坐在桌几旁的贵妃椅上,看着桌几上正好摆放着今夏新进的荔枝。哎,这可是好东西,南方才能成活的珍果,身在北方,就算是一般富贵人家也享用不起,而他们沈家,因为是功臣之后,每年朝京里进贡的奇珍异果,总会分一些过来。就算是如今已经人丁凋零如斯,在朝廷已没有存在感,也顶多是少配给一些罢了。
身为四大丫鬟,她们每年当然都有机会享用个几颗的,但得由主子开口恩赐。如今呢……
“真甜,真好吃。”想吃就拿,谁也管不着啦!这样的日子,真好。
虽然得不到全沈府奴仆朝她卑躬屈膝的奉承,但私底下却能偷偷享用着贵人才消受得起的富贵,其实也很好了。
一连吃了十来颗荔枝之后,抽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再度看向那个桌案旁静静看书的女子。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再会装,也不是真的!也消不去那早已烙印满身的奴味!
“喂,你别装着看书了!在我面前有何好装的?说说话吧。”
那个始终端坐在桌案边的“沈大小姐”终于放下了书,那张以面纱掩着的面孔转向了知夏,像是对知夏张狂的姿态视而不见,开口道:
“李嬷嬷这几日都说了。周家三公子定会前来拜访,但不会太常过来,毕竟这儿是居丧之家。”
这个假小姐如今声音倒也愈来愈像样了!知夏听到杨梅的声音,先是怔了一下,才撇撇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孤女就是有些优势让大小姐另眼相看,不过,那又怎样呢?算了,反正这也与她无关,她只管达成自己的目的。于是说道:
“若他对你有意,哪会在乎什么居丧之家!天天上门拜访,还能博得世人有情有义的评价呢。也就做不做、愿不愿意为你做的差别罢了。”知夏哼了哼。“如果我是你,就会聪明一点,想办法让周公子常常上门来。”
“周公子多多上门来又如何?我反正是……这个样了。”有些自怜地伸手轻抚着被纱巾盖住的左颊,那上头长长的两道划痕,却是面纱无法完全掩住的。
“就算你脸没这样,莫非还妄想着真正取代姑娘不成?休说你这姿色也仅仅是中平,到底是个假货,你有这个胆子扮演一辈子吗?真以为你如今这身分还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吗?”知夏觉得这个杨梅真是没见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如今知道她真实身分的人,随便一个伸伸手指就能捏死她。
“我可不敢这样想。”很低落的声音,像是无奈地对命运屈服,不敢声讨一个公道,只敢躲着哀哀自怜。
知夏唇角微勾,站起身走到杨梅身边坐下,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勾住她一只手臂,也不顾杨梅被她过于亲近的动作给惊吓到,微微挣扎着。
“我说,梅儿妹子,眼下,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前途堪忧、命运未卜?”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别说这些了。”杨梅声音微抖,一双惊惶的眼四下偷觎着,像是怕有人在身边监视着。
“人都被我打发得够远了。而且,我们这样小声说话,门外的小丫鬟也听不真切我们说了什么。你就安心吧。”
杨梅闻言,像是一半放心,却又一半吊着心,不敢多说些什么,静静看着知夏,想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知夏轻哼了声,靠近她耳边道:
“虽然我们两人不至于走到藏冬那个下场……我听说,她被李嬷嬷给送到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地方,这跟她老子娘的去处可不同,她老子娘也不过是打发到最偏远的庄子去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