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可以消失,但是曾经深深爱过、了解过、拥抱过所产生的熟稔与习惯是磨灭不去的。他觉得她的身形非常嵌合他的胸膛;他觉得她的笑与嗔怒都非常可人,其他女人的喜怒哀乐都动摇不了他心一丁点,但只她朱月幽,就是能不断撞击进他心坎最柔软处,教他心动得不能自己。
她是他的!真真正正属於他的女人,手握他遗失的记忆、过往,又来到他的新生命之中,将他的人生缀补出圆满,她怎么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呢?如果她真的了解他性情的话。
“月幽,与其说我厌恶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倒不如说其实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我爱的、却不小心被我遗忘的女子。”
“你……”她声音暗哑:“你怎么知道你……爱著某个人呢?”
他凝视著她,不让她遁逃开他火热情感的追猎:
“因为我发现其实我非常讨厌小孩,也非常排斥与任何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也许我的过去令我养成这种习性,那么,没道理我会这么爱欢欢,也愿意与一名女性生下孩子。所以我推断,我一定是很爱欢欢的母亲。你说,是吗?”
她的脸又烧起来,根本不敢作答。
“没有家人来认我,让我推测自己恐怕是孤儿的身分。”他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其它的异议,苦笑道:“原来我还真能未卜先知。”
朱月幽唇瓣蠕动了下,斟酌了半晌,道:
“我们两个……很早就同样失去双亲了。”
他紧拥住她,像是互相取暖慰藉。闭上眼,哽声轻问一句:
“如果你深刻体认过失去的痛,那你为何还要放手?为什么不愿意像我一样追求?我们的生命里拥有的已经这么地少了呀!”
回拥著他,只能怔怔地无言。他的难过辐射进她心坎里,现在的他与当年那个向她求婚的他,竟说出相似的话啊……
这人,依然是苏骥瑭呀!就算他已是另一种新身分……
*****
她说她必须想一想,像逃难似的,就这样从他怀中逃开。
一天、两天……没意识到年节悄悄来临,只想躲著他。直到一遍欢欢打来的电话,她才惊觉整个长长的年假里,欢欢要跟爷爷父亲一同去温哥华度假。
“阿姨……我们现在在机场,我好想你喔!很想很想的,可是爸爸说你忙,才会一直没有来看我,嗯,我想阿姨不是故意的。那,等我们过年回来,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呢?我我……那个,爸爸说我可以叫你妈妈耶,可不可以呢?阿姨,我很希望你当我的蚂咪喔……啊!要上飞机了,新年快乐!再见……嘟”
电话留言一遍又一遍地听著,懊恼不已自己竟然没接到这通电话!只因不想被房令玺找到,她总是往外跑,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陪著采办年货的人潮拥挤一气,就是不敢回家。
她需要想一想,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想,谁都不要来逼她做出什么决定!但是她忘了农历年转眼已经到来,欢欢的电话留言教她整颗心都揪疼了……
不只是欢欢叫了声“妈妈”、不只是欢欢要离开她这么久……而是更多更多的伤心寂寞漫涌而来……怎么,又是过年了呢?这种理所当然要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多怕这种日子呀……怕在这种日子里望见自个赤果果的孤独,却完全没有能力去改善这绝望的处境……
她不坚强,也从来不想一个人呀!
伸手再按一次重播键——
“……我很希望你当我的妈咪喔……”
我是你的妈妈呀,欢欢,她流下泪水,整个人蜷缩在角落,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心交代,因为她此刻还是一个人。
房令玺已经知道她的身分,也表达他的感情,更是对她势在必得。现下的逃月兑也不过是一时的,要是真的放开她,他就不是房令玺了;因为他拥有的、能在意的
东西已太少,所以一点点也不肯放,全要牢牢抓住。
对亲情的渴盼让她恨不得立即与他们父女相认,共享睽违的天伦之乐,但是,她的情感仍别扭著不愿轻易臣服。因为她这些年过得好辛苦、好辛苦,已经决定不要丈夫了!他用失忆来抛弃她,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爱情这么被糟蹋,而他却总是心想事成!
丈夫仍然爱她又怎样?她依然这么孤单!
不管叫房令玺抑或苏骥瑭,他都是一名浑蛋!
不要他了!她一个人习惯了,也哭习惯了。孤单又怎么样?害怕又怎么样?那个人反正永远不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到来!
一种持续不断的噪音从远方传来,直到钻入她耳膜,她才发现自己哭得好凄惨,困在悲怆的氛围里,什么外来的声音也听不到。要不是一盒面纸已用完令她不得不起身寻找,还真听不到有人按门钤。
她先进浴室洗脸,动作迟滞地希望外面那个人会因为没人回应而走开。但希望破灭,电钤依旧吵死人地响著。
是谁?是来收房租的房束太太?还是楼上的单亲妈妈又要来寄小孩?
门打开,不是她想到的任何人,而是——
房令玺!
一个应该已经上飞机飞加拿大的人!
“怎么是你?!”她的声音好低哑。
他伸手轻抚她微湿的面孔,眼底是不掩饰的怜惜。
“你……不是出国了?”她别开脸,躲开他烫人的手指。
“忘记拿一些重要的东西,所以又折回来。”
“护照?”他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吗?
“不,比护照更重要。”他勾住她柳腰,将她半抱起来。
“你做什么?!”她讶异地叫出来。
“拿我忘了拿的贵重物品。看不出来吗?”他笑。已稳稳抱住她往楼下走。口气多么理所当然。
朱月幽怒叫:
“我不是你的东西!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让你一个人躲起来哭,顺带增添我的罪状,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不,别想我会这么继续放任你,用这三天来惩罚我八年来的遗忘已经太足够。现在,我们一家团圆。”
“你说了算吗?我没准备这么快原谅你!不劳你代我决定原谅的时间表。”她气得槌他肩。
房令玺任由她去施暴,吃苦当吃补地刻苦耐劳。
“你可以用未来的五十年慢慢去准备各种原谅我的心情,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们就顺便结结婚、养养孩子,过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无赖!”她骂。
但他不应。
“浑蛋!”她又骂。
这回他微抬一边眉毛。
“我不要你!”她挫败地大叫。
他终於有所动作,将她给放下来,因为已经到了楼下。
“你要的,你只是生气自己竟然还要而已。”他叹气:“别生自己的气,光是气我就已经耗尽你全部的力气了,若连自己也气,你日子还要过下去吗?”她的心事他知道,从遇到她至今总是明的暗的吃排头,直到知道她是他妻子,并辛苦了这么多年,一切也就能够理解了。
“为什么你要来?你的身边根本没有我的位置,你一个人已经过得很好了,不
像我——”不像她,这样的思念欲狂,这样的无法自力……“我不要你可怜我!”
“可怜?”他不可思议地叹口气。“告诉我,当年我是不是追你追得很辛苦?”他觉得自己才是可怜的那一个。
朱月幽摇头,她当年很轻易地被他追走。只因……想要有家人,想要有人疼,而这个男人这么深深地震动她芳心,嫁给他,就像嫁给一个美梦,她与他从此有了家,以为一辈子都会活在这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