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调笑我啊!”真是不合宜的用词,她双颊不由得泛上微红。
他扬眉:
“我这是在赞美你,你不会当成调戏看吧?!还是——你在害羞?”
她脸更红。
“我不习惯这个。”以前,她是美女,也不会有人当面说她好看的。
他笑笑:
“也是,我们比较习惯别人说我们肥墩墩的,向来没什么好话可说,三十年来,我最常听到的好话是『你真是个好人』、『你是个敦厚的人』。”
“他们没长眼,你是好看的,要是在唐朝,早迷倒一串芳心了。”
“但这里不是唐朝,像你,要是生在唐朝,一定也是个大美人,我们可说是生不逢时了。”他开玩笑,不把她的安慰话当真。
两人走上了三楼,聊天兴致正浓,便一同到他房间,拿出零食与啤酒边吃边聊。
“你对你的长相真的很没自信啊!我觉得奇怪,你们全随着世俗的认定而去肯定或否定自己,从不真正去看看自己、认清自己本身的好坏。像你,要是瘦下来,肯定很丑,现在这模样才叫刚好。”
“我不自卑,但也不自欺,外表一点也不重要,男人嘛,只要小有成就,就算长成四不像,也还是要得到老婆的。”
她心口没来由地一窒。
“你——要娶妻了?”
“那是迟早的事,但不是现在。”
“为……为什么呢?”他似乎对女性不具好感。
他看向远方,那边是海岸,灯塔一闪一闪地。
“也许是我不想在这样的世俗认定下,成为任何一位女性的次要选择吧。”笑了笑:“在我还没认命前,保持这样最好。”
她也看将过去,笑了。
“你果然很傲气,我之一刖都告诉自己眼花了。”
“什么眼花?”瞥来一眼,抓了一把鱿鱼丝入口。
“你哪,平素温文敦厚,但要是遇着了奚落你的人,你仍是会笑,但那双眼可讥诮了。别人说你是没脾气的老好人,其实才不。我从不以为谁被嘲弄了,还能心胸宽大地生受,你只是在忍耐,并因而对女性退避三舍。”
他暗自一惊,没料到自己伪装功夫竟退化了。
“我看起来很假吗?”这得立即改进。
“不会,但我看来却是有一点。当你面对客户时,显得很有心机;当你面对一些表现不佳的女性时,客套得很虚伪,但那其实怪不得你,因为她们真的是失礼,正常人早翻脸了。”她归纳了下:“大多时候,你很真诚、很和善,但可由不得人欺到你头上,但我认为,如果你能发作出心口的不愉快,那就更好了。”
“那对人际关系没有帮助。”
“可忍气吞声只会闷坏自个儿身子骨哪。瞧你,虚火上升才会屡屡流鼻血。”
他流鼻血肯定不是忍气吞声所招来的。他心中好笑地想,但不敢明说,此时也不敢把眼光往下移,怕她绝妙好身段又会引发他不由自主的鼻血病发作。
真是!明明不是之徒,对女性也敬而远之的,怎么竟受不了这么一丁点视觉震撼?!她甚至没露出一分一毫肌肤来引人遐思。
“怎么仰头了?又要流血了吗?”她好担心,直扯他袖子问。
“不、不是,我在看星星,东部的天空很美。”不敢对自己脆弱的鼻膜有信心,他死也不低头,要是又流下两管血就糗了。
她成功地被转移注意力,跟着抬头。
“啊!真的挺美,像我们那边……”她轻喃,一时之间,无可遏抑的乡愁漫天卷地袭来。
他察觉她语气中罕见的萧索,问道:
“想家?”
她点头。想念唐朝,她生长的地方……而那,已不存在於这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地方,没了,都没了。
“一直没问你,你是哪里人?”她讲话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大相同,充满古味,也不知是怎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
她无语,只低头啜酒,啤酒变得苦了,像她一颗苦出胆汁的心,几乎要苦出泪液。
“我想你与那位范晴小姐有点亲戚关系是吧?”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血缘关系可以这么或许来或许去的,她在开玩笑吗?
正想追问,她先笑了
“我哪,唐代人,一个唐朝仕女,自认姿色尚可、身段绝佳,却不幸跌落在二十一世纪,被打成肥胖丑女,听说这叫报应,所以丢掷我来到这天翻地覆的地方。”
不知她哪来玩笑的心情,明明她眼中闪动泪光。杨敦日看在眼里,心抽疼了下,陪着道:
“那我们岂不同病相怜?据说本公子在唐朝也是位翩翩美男子,到了这儿,成了胖男子,四处招嫌,更是唏嘘不已,咱们难兄难妹,该趁着月色正好,浮一大白才是。”啤酒凑了过去,轻轻碰撞。
她笑,感谢他的体贴,知道她不愿弄哭自己,就用这种耍宝的方式转移她心绪。
“好啦!明天四点还要去太麻里看日出,你别睡晚了,我还要靠你叫醒呢。”
她点头,让他送到门口。
跨出去,一步、二步、三步,便到了她的房门前,她打开门,回头见他仍在等她安全进门,她轻轻地道:
“唐朝,很远,我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自然不会多说,见他似要开口问,她低声道晚安,便合上门。
回不去了……
一千多年的距离,一辈子的乡愁……
她要怎么去担负?怎能担负?
滑坐在地上,掩住面孔,泪一直流。
为什么?又是谁?到底是谁?
残忍地让她回不了家,千年相隔?好可恨啊……
第六章
二十一世纪,台湾的第一道曙光,听说是从太麻里升起。於是,台东从此就多了一个观光景点,周休二日的商机,让这里总是挤满一堆人头。
“还好吧?”千辛万苦穿过人墙,杨敦日将一杯热咖啡塞入她手中,才落坐在岩石上,跟着所有人相同引颈企盼旭日东升的那一刻。
她掀开杯盖,吹着热气,温走两手的寒意,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很好啊,并不算太冷。”何况她还罩着一件铺棉大衣呢,他觉得冷吗?瞄瞄他贴身的大毛衣,够暖才是。
“我是说,心情如何?”她红肿的双眼显示出昨夜肯定狂哭过的事实,令他看了忧心,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到她伤心处,让平日开朗自信的她哭得这么惨?
范喜言别开眼,转移话题:
“哎呀,看到些微金光啦,不知是怎生地好看哩。”
“我们是朋友,对吧?”不让她顾左右而言它地蒙混掉,坚持拉回原话题。
“对呀!酒肉朋友,美食同好嘛!”她递过去一串烤香肠。“喏,挺好吃的,这种圆圆小小的香肠,串成一串,还真像糖葫芦。”大方地分他两颗。
他不客气地一口咬下四颗。
她呆呆地看著霎时光溜溜的竹签——
“怎么全吃掉啦?你该留两颗给我的。”痛不欲生。
“接下来还有什么?全奉上来无妨。”心满意足地咽下美味,他鼓励道。
她将所有零嘴全护在怀中,瞪眼道:
“别想。”
杨敦日点头。
“OK,既然零食已不再是我们之间的话题,那,可以爽快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吗?”
她戒备问:“什么?”
他耸耸肩:“心情。”
她很快点头:“非常好。”草率而敷衍。
他极有耐心:“那真好。”凉凉薄薄地。
“看!太阳!”她手指过去。
他很配合地看过去,点头:
“看到了。”将她脸蛋扳回来。“继续,你这红肿的双眼怎么回事?”
她终於不耐烦:
“你为何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又不干你的事。”用力打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