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十六岁?”没搞错吗?他印象中高头大马的元初虹……应该大他三、四岁才对啊。
元再虹瞄他。
“不然你以为她几岁啊?”虽然他老姊是不像一般含羞带怯的小泵娘,但十六岁的女子也有精明厉害的不成哪?出身人牙子家庭,总是不比一般小家碧玉嘛。
“我也……也是十六哇,她却一直由著我叫她姐姐!”
啊……原来是被坑了,不甘心哪。
“你以前那么瘦小,看起来简直比我还年幼,难怪我姊会收下你“姐姐”的尊称。我姊是九月生的,你呢?”
“六月——我还大她三个月!”真是不敢相信。他一直把她当长辈尊敬感恩著,怎知她竟是与他相同一般大而已。
元再虹不解他何以会大受打击。问道:
“你干嘛吓成这样?好啦,我姊姊比你年幼三个月,那又怎样?”
是呀,那又怎样?年迴自问,却没有答案,只觉胸口堵著一口气,像石块似的梗在那儿。
她才十六岁哪……
又怎样呢?
只不过从“比他大很多”变成“比他小三个月”;只不过从“为他所尊敬的长辈”变成……什么呢?变成小女子,但还是他认知中,很有手腕的生意高手呀。
十六岁,又怎样呢?
为何他胸口还是顺不下那股气?
噎得他无所适从,不知来由。
好奇怪的感觉哪……那是什么呢?
※※※※※※※※
在返日山西省的前一夜,年迴来到元初虹姊弟落宿的驿站,在外头踱步好一会,才进去找她出来。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吗?”元初虹才刚沐浴完,一头长发编成长辫垂在身后,两人一同坐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迎著晚风,消去白日秋老虎的暑意。
年迴双手直冒汗,不住地在膝盖上搓抚著,不晓得自已怎么会这么失常。
“我……那个……昨天……有一个小丫鬟绣了条手巾,说要给我。”
啊炳!原来是少年春情初开,正无措著呢!
“那你收下了吗?”
“我不敢收。你教的,要是对人家没意思,就别乱收女孩子给的好处。”
元初虹要笑不笑地:
“那对你而言一定很困难是不?”
“怎么会?”他傻楞楞地。
“怎么不会?你这脑袋净想著收到任何好东西,就送回家供家人用。要你拒绝岂不要你的命?”
“是……手巾……又不是钱……”要是银子的话,他怕是抗拒不了,毕竟他实在太迫切想要改善家中生活。
“我说,要是看到中意的女孩子,人家送你手巾,可别傻傻的不敢收。”
“不能收。”他摇头。“我现在不想娶妻。早上厨房的李大嫂说要给我作媒,我不要。”
咦?原来他也有这种困扰?她双眼一亮!
“你也不想这么早成亲吗?”
“你……也是?”他小心地问。
元初虹用力点头。
“我要成为一等一的牙婆,我要以现在的自由之身去做尽我想做的任何事,不要有丈夫小孩来羁绊。反正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嫁人啦。”
不知为何会感到松一口气。年迴跟著点头:
“我也一样。我还想出海看那些新奇的事物,也想走丝路到不同国家,想赚钱,很多很多钱来让家人得到不虞匮乏的生活。如果我现在就娶妻生子,那一切就只能这样了,我不愿意。”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想完成自己的理想,胜过成家生子。嫁娶虽然是人生必经之路,但不急於现在,我们总不愿意糊里糊涂成亲,然后在未来五十年成日吁叹著壮志未酬吧?”真是知己啊!她说得尽兴,一时忘情的抬手大力拍打他肩膀——
一时没防那力道,他身子往后倾倒,连忙以手肘撑住,不料手臂传来一阵痛楚。
“哎!对不住。你还好吧?”她察觉他的脸色,伸手拉过他右臂,上头被尖锐的树枝划出一道小口子,还流出血呢。
“不碍事,这伤口流不了几滴血。”他拉起衣摆要擦拭,但被她阻挡——
“别,你衣服脏,别碰伤口。我这手巾刚洗好,很乾净的。”她俐落的拭去血渍,两三下绑住伤口,适中的力道亦可阻止血液再流出来。
“多谢……”他抬头,发现两人靠得好近,一张脸莫名红了。退开些许,双手又直往裤管上搓。
她像是也感到尴尬,别开头,乾笑两声努力重拾刚才激昂快乐的心情……至少口气装得很轻快——
“明天我就回去了。反正……我现在不要嫁人啦!嫁人又不是解决事情的万灵丹,我才不要委屈呢。”
“我也不想那么早娶妻,谁来说媒都不要。”他点头。
元初虹低笑了声,看向他:
“说是那么说。不过我还是劝你,要是真遇著了心仪的女孩儿,也别错过了姻缘,收下她的心意吧。”
他闷闷地不应。反正现在没此念头就是,想像不到有什么比赚钱更让他专注的事。他会喜欢一个女孩像喜欢银两一样多吗?不可能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笑道:
“想想看,现在是一般的小丫鬟中意你。再三两年,你成了佣仆中的头头、总管的左右手,到时你这个人,就成了各个主事、总管眼中的佳婿人选。要是再辉煌腾达一些,被主人直接钦点成自家女婿,到时你可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瞻仰不起的大爷了呢。”
“胡说!”他低斥,讨厌她这么说。
“那很有可能啊!你应该还记得咱们西平县米商的赘婿就是家丁出身的吧?”那是一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丑闻,家丁与小姐私通,有孕之后才爆发出来,最后入赘为婿,翻身成姑爷哩。
年迴一张脸胀得红通通的——
“我不要那样!我靠我自己赚银两,不靠裙带关系!才不会娶千金小姐。”
这小子对她大小声耶!真可恶。
她该生气的,但……看在他很生气的份上……她原谅他好了。要知道不轻易发火的人一旦生起气来,都是不可预测的。她还是别招惹才好。
“好好好!你大少爷想要自己赚大钱之后再去挑妻子,到时天下佳丽哪个不任你挑?岂须以低人一等的身分去低头在千金小姐裙下窝囊一生。可以了吧?”
他像是被安抚了,但也因发脾气而感到羞惭。他……不是来找她吵架的啊。
元初虹见他不语,以为他肝火仍旺,小心翼翼的掏出桂花凉糖——
“年迴?”
“啥?……唔!”一颗糖塞入他口中。
“来,都给你,可别再生气了。”她一小袋糖都交给他。瞧他发楞,忍不住笑道:“好了,晚啦,你快回去吧,我也该歇息了。”她挥手走向驿站大门。
年迴叫住她:
“你明年还会来吧?”
“当然会。”她应著。
大门叩合上。他立在门外,含著沁凉的甜糖,傻傻地笑了。低头看著糖,不意看到右臂上的手巾……
心口微微一突,想著:忘了还她手巾了。
不自觉抬起手臂凑近鼻端,有阳光的味道……以及,隐隐约约……像是少女独有的幽香……有一种晕陶陶的醉意……
传入心脾,烙印成一种深镌的记忆……
第四章淡淡
如果可以,元大娘一点儿也不想与那势力庞大的马家有任何纠葛,更别说结下梁子了。
和气生财嘛,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拔著两个孩子,做牙婆从来也只为了糊口,并不企望以此职业发大财,成为大牙户眼中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