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娘——”
很明显的,她将会有几个时辰不得闲啦。扯喉吩咐站在马车旁照料马匹的女儿:
“初虹,你代娘去年家一趟,看情况如何,回来告诉我!”
“好的。”小泵娘点头,捞起一只小包袱抛上肩,向村长问了路,便往一条羊肠小径走去。
跋了半日的马车,她还没用餐哩。包袱里有一根大鸡腿、几片肉乾,以及早上才烤好的芝麻大饼。每次走远程,母女俩都会买一些好吃的来犒赏自己的辛劳,这可是以前苦哈哈时享受不到的好滋味哩。
当牙婆比当农妇好太多了。
几年下来,元初虹对此有深刻的认定。
为了好吃的食物,她日后绝对要成为业界最顶尖的人牙子。然后,就可以天天快乐的大吃大喝了!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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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当一流的人牙子,首要就得会挑货色,也就是要懂得看人的意思啦!
元初虹打八岁起就跟娘亲走遍西平县里的八村六屯,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多少懂得如何去对“货物”标下价码。而,眼前这一个……实在说,就算是卖断终生,也没人肯出个十两二十两吧?
“姑娘,我这小儿别看他瘦小,其实他很勤劳努力,你看这屋子里的桌椅,全是他打造的,外边的青菜,也都是他种的,要是有哪家大爷肯买下他,包准财源广进,一人可当两人用哩。”
坐在床上的乾瘦男子不断搓著手,除了不能动的双脚之外,他全身能动的地方,都因紧张而抖动不已。不常与陌生人交谈,更不曾做过这种推销自己儿子的生意,致使年老头儿连讲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家徒四壁。
元初虹长年在各个困苦的农家游走-对穷人家的景象早已见怪不怪。她一双眼儿溜溜的转在三个坐在墙角的小孩身上。
那个叫年迴的小男孩据说有十二岁了。啧!她也十二岁,怎么就硬是高出他一个头身?这小孩看起来明明像九岁。实际上她九岁的弟弟元再虹都比他高多了。
他身边偎著两个更加瘦小的弟妹,全是一副长期饥饿的面孔,由那一双漆黑的瞳眸中便可看出来。不知怎地,元初虹突然觉得自己手上这一袋食物丰盛得教她感到罪过,眼前这些人不知饿多久了呀……
那端的中年男子仍在推销著自家孩子——
“我这孩子是很孝顺的,看到我没法子工作,眼下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便提出要卖身的想法。我也没别的路可走了,才会央请元大娘来带走他——”叨絮声忽地中断,再也挤不出任何话语,只因倏然分泌旺盛的口涎溢满了口腔。男子怔怔的凸著双眼盯住地上那些香喷喷的食物……
吃……吃的耶!
是……真的可以吃的东西耶……
有饼、有肉……有鸡腿……
老天爷啊……他们一家子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东西……这两年来更是连肉末都没能沾到一丁点。
一家四口,相同饥馋的眼,但没人敢动。生怕只是一场梦。何况那些美味属於别人哪。
有点心痛,但元初虹还是把心痛搁一边叫嚣,坚强的开口了:
“喏,我想你们大概也还没吃午饭,不如一同来吃吧,虽然可能不太够吃。”其实她一个人就可以吃光这一大堆,她的食量一向很大……
但看到这一家子的境况,不免感同身受起来。以前他们家也曾这般三餐不继的困苦过。偶尔做一下好事是应该的。她发誓,下次绝不会再这么做了,绝对!绝对!因为好肉痛哪。
以著悲壮的心情,她把食物分成四等份……瞧到了床边那头渴盼的神情,心一横,就五份吧!呜……不必等到晚饭时间,她就会饿得乾巴巴啦!
五个人就著稀少而珍贵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那个年老头儿还差点因吞太快而给噎死。
正当其他人还舌忝著手指头以防止任何一粒小芝麻或小肉屑被遗忘在口月复之外时,那个叫年迴的小男孩畏怯的开口道:“这位姐姐……”
元初虹横过去一眼,大方的收下这个尊称,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甚至也不认为这男孩居然会与她同年。他矮她那么多,由她来当姐姐是很合理的。
“啥事?”
“如果……我卖去给人当长工,是不是以后爹与弟妹们都可以吃到东西了?”十二岁小男孩满心臆想的莫过於如何榨乾自己微薄的价值来让家人过好日子。
“怎么可能!”元初虹一向不苟同其他人牙子夸大胡诌的唬人行径,老让这些困苦人家以为到城里工作便可成日过著衣足食丰的生活。拜托!有钱老爷又不是找工人到家中享福的,偏这些老实人总会被人牙子骗得团团转。她直言道:
“你以为卖身钱能挣到多少?城里的大户缺长工,最多也只肯花五十两来买断你一生。可别以为五十两很多,顶多让你们省吃俭用个四、五年,到时还不是苦哈哈的过日子。”
“可……可眼下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又哪理会得几年之后的光景?”年家老爹吁叹了起来,槌了槌自己已然瘫痪的双腿,什么未来也不敢想了。
元初虹虽然很为他们一家子的境况感到同情,但也不得不说实话:
“城里的大爷都精明得很,要是看到你家儿子这般个头,价钱怕是要踩到地了。有没有三十两都成问题……”
年家父子俩同时心口一慌,忙叫道:
“姑娘行行好!傍小儿挣一个好价钱吧——”
“我——我会做很多事,我会很努力——”
这时,终於摆月兑村人的元大娘已经驾车过来,一入门见到的就是这阵仗,呼叫道:
“哟!这又是怎么了啊?”
“娘,年老爹托我们给年迴挣个好价钱。”元初虹报告著。说完,也就退到一边去了。
而元大娘,如同全天下靠一张嘴巴吃饭的人牙子一般,有著舌灿莲花、天花乱坠的本事。当下拍胸脯保证地道:“哎,年老爷,一切包在我身上,包把你家儿子卖到最好的价钱。我元大娘多年来游走各家大户,每位主母都跟我熟得紧,其中不乏软心肠的好人。这你就别担心啦。不过……”口气一转,很是含蓄:“您这公子,好像太瘦小了些,有点儿不好弄哩……”
不必听完全套,元初虹就知道最后她娘必会把小男孩的身价压低到三十两,那还不包括她们要抽佣的成数。倘若小男孩可以卖到三十两以上,多出来的银子,就是牙口子净赚的了。
从富人身上赚钱很是公道,但一味的去把已经很穷的人压榨得更穷,似乎……就太苛薄了。
每个人牙子的嘴脸都是一样的,对他们来说,这只是生意。但元初虹逐渐排斥这情景。每当娘在与穷人议价时,她都会走开。
不该是这样的。但,又该是怎样呢?
才十二岁的她,什么也不懂,只是隐约的抗拒这一切。那么,日后长大当牙婆,仍是她坚不可摧的信念吗?
“哥哥,我的小肚子鼓鼓的,很饱哦。”三岁的小女童晃著大哥的衣袖,开心而满足的笑著。
另一边正在摘菜叶的小弟也不甘示弱,叫道:
“我的肚子也是,鼓鼓的,里面有好吃的鸡肉哦。”
因大人在商议价钱,年家三兄妹也走了出来。此刻两个小表正争相展示自己吃过膳食的小肚子,好不开心。
叫年迴的男孩一手牵著一个,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