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看着汹涌推挤的人潮,过多的人令他确认更为困难,他只能徒劳地看过每一张女子的面孔,却找不到他以为会见到的那一个……真的是他眼花了吗?眼光衰退到只要每一个纤细的长发少女都当成是他心中深深烙印的人儿?不!他不会看错的,刚才远远看到的,明明是蔚湘,他一向精准的眼力不会有错误!
“陆湛,怎么了?”
“我——看到熟人。”
“嘿!少来,你到牛津念书前一直住在中部,你唬我呀!”陆康明嘘他。
在台北见到熟人?开玩笑,这小子十八岁以前住台中,十八岁以后在英国,这星期回国省亲,才住台北三天,没半个相熟的朋友,他这个堂哥哪有不清楚的?
陆湛没有多做解释,然而心中已有计划。
“喂,阿湛,你爸妈还等你去用饭哩,我们迟到半小时了。”
“好,我们先去饭店。”他再看了一眼,终于坐上车。无妨,他有半个月的时间找到她,也一定会找到。
蔚湘……他心中永远割舍不下的疼痛。
那小子对她好吗?他们有在一起吗?
任谁也没料到她会有那样惊人的举动,留下一封信,天涯海角地追随那小子去了。是什么力量令她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放弃家人也在所不惜?
整个叶家因她出走而乱成一团,几乎不成样,报警、寻找、登报,却音讯杳杳;而他——区区且不相干的陆湛,也为了找她而陷入疯狂。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找不到耿雄谦的下落,他多怕蔚湘没找到他,遇到了什么不测,又何其希望她根本找不到他,最后会乖乖回家。
她出走一个月后,寄来一封报平安的信,告知她已结婚——信件的下场是让叶教授撕成碎片烧个精光,从此宣布叶家没这种败坏门风的不孝女,不允许有人再去找她的下落,她的名字从那以后成了忌讳。
知道她平安、知道她嫁人了,他这个可悲的配角便失去了舞台,前去英国读书,准备遗忘一切。然而,他的心终究放不下呀!
她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可否后悔过自己冲动的作法?
蔚湘呀……因她而起的伤痛能有不再疼的一天吗?他紧紧闭上眼,二十岁的面孔有着太早到来的沧桑,洗褪了意气风发的光采,让他沉潜了下来。
陆康明疑惑地问:
“不舒服吗?”
他挤出无力的笑,只能摇头。
※※※
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叶蔚湘努力安抚自己的胃,让翻搅的感觉慢慢平缓。她向来定时吃饭,怎么又掀起了胃病的症状呢?尤其早上初起床时更是难受。有空得去检查看看。
将皮蛋瘦肉粥端上桌,盛了两碗放凉,她走入卧房叫丈夫。这几天接她上学的事由他接手,难为了他要这么早起床。
晨光下,他赤果的上身一览无遗,趴睡的姿势使他看来像个小孩子。然而过多伤痕又令她每每见到都难受不已,但这是容不得她唠叨的。
她坐在床沿,双手轻放在他肩头,柔声叫着:
“起床了,雄谦。”
他蓬乱的发几乎遮住双眼,半醒之间便已伸手拉住她,让她毫无抗拒机会地倒在他身上。
“几点了?”他睁开一只眼,不大适应刺眼的阳光,翻转身体,改而压她在身下,深吻了会。
“七点。”
他申吟了声:
“几点有课?”
“九点上第一堂。你还要睡一下吗?”
她拍着他肩,从他腋下滑下床,捧来为他挑好的衣服一一服侍他穿上。
“不了。反正起来了,早上可以多做一点事。”看到日历上的日期,令他想起要到孟氏财团的事。
叶蔚湘替他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正想打理床单,却被他抱入怀打量。
他瞇眼:
“你脸色很糟。”在阳光映照下,简直没半点血色。
“胃怪怪的。”她照实报告。
“你们学校的伙食烂得让你胃痛吗?”早餐由他盯着吃,晚餐由小刘陪着吃,会出问题的当然是中餐;小刘可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他早叮嘱过蔚湘的胃不好,首要就是注意她的饮食。
她连忙摇头:
“不是痛,只是胀胀的,也许只是胀气而已,没事的。我们吃早餐吧,桌上的粥差不多凉了。”
“我不要你生病,如果身体觉得怪异,最好马上去找医生,明白吗?”搂住她往外头走去,他的口气比谈判还严厉,也没有多想,便道:“下午小刘去接你时,顺道去挂号看病,明天别给我看到这种脸色。”
典型独裁性格表露无遗,她只能点头。对他的小题大作向来无可奈何,除非医生再三保证她没病,否则雄谦会天天押她去挂号急诊;这是耿家独特的关心方式,生活愈久,愈能体会。
说老实话,也亏她受得了,理解得透彻,不会在这方面钻牛角尖,否则早该离婚几百次了。
当然,应对这么一个独断独行的男人,她自是不会太过表露自己身体的病痛情况。如果此时顺便告诉他,自己不仅胃胀,连同头晕带目眩、浑身乏力的话,这会儿自己大概会被安置在加护病房了。
“蔚湘,有没有听到?”他要她的响应。
“听到了。我会去看医生。”她低垂的面孔正暗自皱着眉,将他的早餐端在他面前。
他忍不住盯着她渐渐泛红的美丽面孔。她嫁他两年多了,却依然还是个未满二十的青春少女,并不因她为人妻而减了清艳气韵,反而更添丽色,常看可是会失魂的。所以他老是克制自己别像呆子死盯着她看,否则一整天下来,哪还做得成什么正事?!
她考中了A大的中文系,听说中文系是女人的天下,他一点也不必担心老婆会出什么岔子。然而A大男人也不少,他可不相信没人会发现她的美丽,更不相信没有狂蜂浪蝶企图接近她,只是入学两个月以来,她都没说,他更不肯问。
必须对自己承认,有名有分的关系证实了她终生为他所有,但他仍是……担心的。
因为她太美,也因为他不是个好丈夫。
“怎么了?不好吃吗?”
“哦!咳,没有。”他回神,咕哝两大口吃完一碗。
她接过碗,又添满了,交给他。
“在想什么呢?”
“在学校……咳!有没有人追你?”
叶蔚湘怔了怔,看着他又开始凶恶起来的面孔,差点大笑了起来,但她可不敢在这时候惹他。
“没有。一年级的课几乎都是满堂,下课就回家了,何况同学都知道我已婚,也不会约我参加什么联谊晚会。台北的美女那么多,相形之下,我并不算什么的。”
“我没别的意思!”他僵着声音说明,百分之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伸手轻拍他搁在桌上的手:
“我知道。”
白金龙纹戒指在白皙素手上看来是那么不协调,但却是她唯一珍爱的饰品,一如她有全天下的好男人可以嫁,却独独挑了他这个粗夫过一生一般;他心中不是没有感叹的。
即使是他,也不会把女儿托付到自己这种身分的人手上,所以耿雄谦从不以为娶到叶蔚湘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天恩赐了他阳光,却也亏欠了她的福分。
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是终其一生,他也不会放开她了。她属于他呵!
第八章
叶蔚湘向来不擅经营人际关系,一直以来,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以及太多的活泼去架构自己的朋友空间;也或者可以说,当她有机会自由自在去与人熟络时,心思已不在那上头。耿雄谦虽然早晚让人接她出入,可是任何时间,她都可以出门的,只要在安全的考量下让小刘接送就可以。丈夫从不问她交友情况,他在意的只是她的寂寞与她的病痛,不能常陪她,是他的愧疚,所以任何能令她快乐的事,他心底都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