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活到二十八岁,从不曾对女人怨言相向,甚至可以说不曾形于外地发那么大的火过,通常只消冷冷一眼就足以代表他的不悦,接下来就是所有人跪地乞求他的原谅!
从没有人能惹他惹到这种濒临爆发的地步,而她——柳寄悠轻易地做到了,也不须什么手段,就只要永远摆着微笑而冷淡的面孔以对,他就会狂怒不止。
她不爱他!她不会交付她的爱与心给他!
永——远——不——会!
他受够了!包受够了自己着魔于这个平凡女子的魅力中,即使用卑劣手段也要强夺她的恶形恶状!在男女之间,他从不须花费这种心思,去博取女子一颗真心以对。
他龙天运要什么女人没有?他身上系了成千上万的芳心,正殷殷等他垂幸,他再也不要为一名平凡女子费尽心思了;尤其可悲的是,他明白自己永远不会有得到她心的一天。
既然如此,他至少可以选择不见她、遗忘她!一如过往他轻易遗忘了每一个令他心动过的女人一般。
老天爷,他甚至蠢得以为可以用别的女人来试探她的心,却只换来笑弄,烧熄了他的期待,也让他原本有心与美人调笑的心沉到谷底,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全天下的女子,自然不会允许柳寄悠身上带有能让他排斥其他女人的特质。
他会放开她,但绝不会让她如意!如果他得不到她的心,那么全天下的男人亦休想得到!
柳寄悠也必须明白惹怒君王必须受到惩罚。
他决定了。
冷冷放开呆若木鸡的她,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跪下!”
她依言跪下,看着他一脸绝然,似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悠关于她未来生活的决定,她垂下头。
“再一个时辰,朕就起程,但你没有跟随的必要,你就留下来吧!除非由京城传来旨谕,否则你终生不得跨出歧州一步,听到了吗?”
她双眸讶然闪动,连忙道:
“是,遵旨。”
她一时不能理解他前言与后语间南辕北辙的突兀之处,基于各种好强、好胜、好奇心,他都没有理由放下她——也许该说放逐外郡,怎么……此时转变得如此快呢?
“朕会叫燕虹五日后来此陪你,若是有妊,产下后不论男女,一律送回宫。”
“是。”
他冷笑:
“没话说吗?”
还能说什么?何况她也不是一定会受孕,尤其在乍然明白自己有机会永远自由之后……其它的种种,反而不是眼前会令她重视的事了。
“可以恳求皇上一件事吗?”
“说。”他以为她开始要乞求了。
“民女有两名小婢,自小一同成长,请皇上同意嘱咐燕虹大人一同带领前来。寄悠在这儿,总不好支使人家的家仆。”
“一辈子不回长安、不回家也无妨了?”他盯视她平和如一的面容,心中有怒、有难舍,却也矛盾地喜于她从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子,即使在此刻这种境地亦不改初衷。她永远都是奇特的,这也才够资格让他喜欢、让他为之狂怒。
“民女没有太长远的打算。”
他应允。
“罢!留你在歧州,等朕怒消之后,你依然有机会回京。”
“谢皇上恩典。”
似欢心,又似失落,被丢弃在歧州的柳寄悠,原本该表现出弃妇状,反省自己的无状失礼,但她仅是目送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远去,让酸甜难分的滋味在心中渗透夹杂,没让祥和的面孔倾太多情绪。
也许是一辈子再也不会相见的认知,让她对驭马而去的背影深深望着,烙印在心底。
终于,狂涛骇浪的时日没有度过太久,又趋于平淡,她又找回了自己的生活。
淡淡微笑,在众外人的悲悯眼光中,她踱回自己的小天地,弹起了久违的琴音,唱出清平调。
***
爱情的动人处,就在缠绵悱恻的温存。如果一个人的爱情,构在平淡隽永中的品尝,反而一如清水,无味而稀薄,别说外人看不出浓情深意,就连当事人亦会质疑不已,甚至不认为自己得到一分爱情吧!
柳寄悠正为临秋的花草浇水,期望今年遇着了丰美的菊月时刻。
自从龙天运走后的第七天,落霞、挽翠与燕虹前来狂啸山庄陪她之后,时间又往前推进了一个月。想来,那位南巡考察政绩的帝王也该回到长安皇宫中。坐拥三千佳丽了吧?
一个男人能多快遗忘掉他曾深深在意的女人?通常在背过身之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就她亲眼所看,数个月前甫入宫时,皇上曾临幸过一名婕妤,事后那名婕妤四处张扬皇上直叫她是小美人,恩爱不已,但,自那一次后,她却没再受点召,皇帝老爷根本记不住他口中美人儿分别姓啥名谁。在一次宴会中,他只记得他偏爱的数名妃妾,其他每个“美人儿”都只是没印象的代称,还须公公们一再提醒,才会勉强记起曾临幸过这么一名女子。
所以,柳寄悠压根儿不曾幻想过她还会有被“想起”,然后召回长安的一天,因此她把嘉宾居布置得很用心,住上个三、五年也有可能。
如果三、五年后,皇帝再也彻底记不起她这个人,她还可以请燕虹代为觅屋,通知她父亲来歧州购地,好搬去休生养息;既然皇帝爷有令不得出歧州,那她也乐得天高皇帝远的日子。
在证明自己没有身孕之后,她心中更有这层笃定。不是她不爱孩子,而是一旦孩子的血统中有来自父系的帝王血液,就难免要在派系林立、阴险诡谲的皇宫中战斗求生存,为了权与利,成者为王,败者则亡。
人生于世,大可不必过得这般辛苦,所以她肚子内没有龙种,是上天的恩德。
但是关于爱情呀,她的心又哪里回得了纯净一如当初呢?沾了尘世情怀,就一辈子飘飘忽忽了,为着失落的一颗心叹息哀鸣。
怎么也忘不掉他临走前狂吼的那抹绝望,来自挫败于征服不了她的心。
他真是高估她呀,除了学不会痴心该有的行为外,她的一颗芳心不早也成了他众多挂系于身的一颗了吗?可惜他不懂。
这种细致的感情,他不能领会也罢。反正若有珍惜,也不会有太多的关注,她就别产生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了吧。
“寄悠,我要上戏园子看戏,你也一道去好吗?”近来日渐宽心的柯醉雪踏入嘉宾居,扬着泛红的笑脸问着。
“今日有什么剧码?”
“木兰从军。”这故事她从寄悠口中听过一次,印象深刻不已,听下人说正在上戏,她涌起前所未有的渴望想要去看。
“小娃儿睡了?”
“嗯,而且有女乃娘在,我现在已不必日夜抱着不放了。要不要去?”
“好呀,等我一会,我换件衣裳。”她转身回屋内更衣;住在这儿,对叶夫人有所帮助是最令人开心的事。
“小姐,要出门呀?”落霞在一旁服侍。
“你们也一同去看戏如何?”
“皇上不会乐见柳姑娘如此抛头露面。”燕虹尽职地提醒。她从不隐藏自己的工作是来约束兼监视柳寄悠,因此每次睁一只眼、闭一只时都会提一下,然后顺便跟出去。
“你不会以为皇上还记得我这个人吧?”柳寄悠束好腰带,好笑地回答。
燕虹点头:
“要忘掉你很难,除非从不曾发现过你的美好。”
是吗?美好?在哪?
“多谢盛赞,咱们可以出发了吧?众女子们!”
柳寄悠由着丫鬟们拥着出门,含笑的眼睫下,是一种微微自嘲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