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提到德国,自然而然想到莱茵河,还有黑森林,那漫山遍野、蓊郁参天的冷杉树、针叶林,叶色墨绿得发黑,浓密得不见天日,远远望去仿佛笼罩了一层黑幕,但不是令人厌恶的暗黑,而是透着油绿和明亮的黑,看上去稳重而舒适,让人感到和谐与踏实,处身其中,心灵也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
“先生,可不可以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他的身体?
不是在问他吧?
乍闻这种暧昧的言词,安垂斯不由得抽了口气,方才沉淀下来的心灵霎时又被掀起惊涛骇浪,他骇然睁开闭目打盹的紫色瞳眸,瞪住那位蹲在他身边俯视他的东方少女,差点没吓坏。
真的是在问他!
“我的……身体?”他听错问题了,一定是。
“是的,你的身体,可以借给我吗?”
没有听错!
错愕的又瞪了半天眼,他才收回枕在脑下的双臂,徐徐坐起躺在草地上的身子,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替少女的父母好好训斥她一下,但就在他刚打开嘴之际,眼角余光恰好扫见她抱在怀里的素描本,再见她一脸单纯的期盼之色,毫无猥亵之意,这才恍然大悟对方的意思。
她想画他。
“这……恐怕不太好,”他迟疑地说。“我们并不认识……”
一般人对德国人的印象是冷漠刻板,特别注重规则和纪律,这点在他身上可以得到充分印证,他天生就是个严肃拘谨的德国人,不喜社交又拙于言词,尤其是在异性面前,更是拘谨得近乎害羞,以至于他到现在大学都快毕业了却还没有交过半个女朋友。
虽然他那位法国籍的母亲对此深感不以为然,因为五位兄弟姊妹里唯有他是这种典型的德国人个性,不过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他是德国人,德国人有德国人的个性,哪里不对了?
“废话,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认识!”
“所以说……”
“好好好!”少女很夸张的叹了口气。“我是台湾来的中国人,弗莱堡大学艺术系,中文名字是毕宛妮,你也可以叫我安泥塔,这是我的德文名字,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明明是中国人,为什么我要叫德国名字?”
她小小哼了一下表示她的不满。“你呢?”
“我?”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月兑口回答她。“安垂斯·汉尼威顿,德国人,慕尼黑大学经济系。”
“原来是安垂斯,”少女——毕宛妮伸出手。“你好。”
“呃……”安垂斯看看她的手,也伸出自己的手和她握了一下。“你好。”
“好,我们认识了,”毕宛妮愉快地说。“现在,可以把你的身体借给我了吗?”
他呆了一下。“这……为什么一定要我?”
“因为你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美丽的男人!”
毕宛妮的语气很认真,不像在说谎,但安垂斯一个字也不相信,于是,他沉稳地自草地上站起来,换他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以加强他接下来要告诫她的话。
“无论是为什么理由,你都不应该说谎!”
他是德国人,德国人最讲究实际,不流行自我陶醉,他自己的长相如何自己最清楚,好看,他承认,但,最美丽的男人?
不,那种名词轮不到他来背。
“谁跟你说谎!”毕宛妮很生气的瞪起了眼,也跟着起身,“你看!你看!”气唬唬的把素描本摊开来给他看。“你不觉得你很美丽吗?”
安垂斯非常吃惊,因为整本素描本里满满都是他,各种姿势、各种表情、各种动作,在旅馆里、在湖边、在森林间,在散步、在沉思、在打盹,在进餐,虽然仅仅是简单的几笔铅笔素描,却异常传神的将他内在与外在所有气质与风采尽皆流露于画纸上。
看来从他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整整十天里她都在偷偷画他,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特地跑来问他可不可以画他?
“瞧,多么完美的黄金比例,无论是你的身材、五官,甚至手指……”毕宛妮赞叹地呢喃,顺便掏出软尺来给他看一下,表示她确实测量过了——在他睡着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比例,真是太美丽了!”
原来是那种美丽。
安垂斯有点哭笑不得。“你不是已经画这么多了,还不够吗?”难怪刚刚他睡着时,隐约有种饱受骚扰的异样感,原来不是错觉。
毕宛妮的表情更严肃。“但我还没有画过你的。”
?
安垂斯再度大吃一惊,“你你你……你要画我的果果果……?”惊吓得话都结巴起来了。
“当然!”毕宛妮用力点头。“没有画过就不算画过。”
“不行!”不假思索,安垂斯断然拒绝——用吼的,表示他的决心,任何人都别想动他的的主意。“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画我的!”
“为什么?”毕宛妮问,似乎感到很困惑。
为什么?
有人会问这种问题吗?
安垂斯叹了口气,再板起脸来。“我不是暴露狂,所以,除了我的妻子以外,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我的!”
“这样啊……”毕宛妮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下。“那我和你睡一……不,一天不够,那就……嗯嗯,三天好了,我和你睡三晚,做你三夜妻子,你也让我画你的三天,你觉得这样如何?”
不如何,他的心脏被她吓得差点忘了善尽跳动的职责了!
他骇异得猛抽气,“你你你……你不是常做这种事吧?”又结巴了。
“当然不是,这是第一次,不过……”毕宛妮笑吟吟地点点头。“为画你的,值得。”
为画他的,值得她陪他上床?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眸子,安垂斯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你在开玩笑?”最好是。
翠宛妮瞠怪地横他一眼。“当然不是,这种事怎能开玩笑!”
安垂斯差一点点就申吟出来,他怎会碰上这种事?
“如何?”毕宛妮兴致勃勃地催促他赶快做决定。“可以吧?”
“当然不可以!”安垂斯又忍不住吼了起来。
毕宛妮不高兴地噘了一下嘴,“好嘛,好嘛,我知道自己不好看,引不起你的『性趣』,可是我是处女喔!现在处女真的不多了喔!看在这一点份上,你就将就一点『用』一下嘛!”她努力推销自己。
将就用一下?
安垂斯无言以对,瞪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不太好看,不,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看她,光是一张小小的脸庞就让雀斑、青春痘和烂疮占去所有地盘,除了那双东方人特有,眼角微勾,十分清灵有神的杏眼之外,他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容貌到底是什么模样,嘴里还戴着银光闪闪的牙齿矫正器,一开口说话,万丈光芒就刺眼的闪出来。
他哪里知道她好不好看?
此外,她的身材也乏善可陈,瘦巴巴平板一片,没有胸部也没有臀部,偏偏个子特别高,他足足有六尺四寸高,而这位竹竿似的少女竟然矮不到他一个头,如果不是她说话声音比一般少女更柔女敕,还留着一头泛黄的黑色长发——好像一丛枯干的稻草,他一定会以为她是男孩子。
不过,现在不是关心她的外表的时候,现在是……是……
安垂斯用力闭闭眼,暗暗祈求上天多给他一点智慧,让他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人生历练并不丰富,更拙于应付女人,基本上,除了母亲和姊妹之外,他面对女人的经验绝不会比吃蜗牛的经验更多,而他是最厌恶吃蜗牛的,除了寥寥几次被母亲逼迫非吞下去不可,他本人是彻底排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