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才不过十岁的小琥珀哪忍受得了?
不逃才怪!
所以她逃了,而且一连逃了五、六次,但是没有一回不是刚逃出府墙就被抓回来,然后苏老夫人会亲手用藤条抽打她的小腿,让她三天无法走路。直至最后一回,不仅她被抽打,竟连伺候她的两个婢女也受牵连被打断了腿,她才死了心不敢再逃,以免连累更多无辜的下人。
自此而后,她认命地打包起所有反抗意念收藏到床铺底下,俯首乖乖地接受所有的“职前训练”,一如苏老夫人所愿地成为一个最合乎她的理想的小媳妇──一个温驯服从的小媳妇。
于是,琥珀及笄这年,远至青城公干的苏俊彦传来家书,要苏老夫人为他准备成亲事宜,因为他一回来就要和琥珀完婚。
“……别说是老身故意把你关在这西厢房里,实是你的长相太过骇人,为免吓跑苏府里的下人们,最重要的是,老身可不允许你吓坏了老身的乖孙,总之,往后成了亲,能不出房你还是尽量不出房比较好……”
“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呀!”厢房外忽地一阵气急败坏的叫喊由远而近。
好大的胆子,她说好,竟然有人敢说不好!
说得正顺口,冷不防被打断,苏老夫人委实不爽得很,愤怒的三角眼马上瞪过去。
“好没规矩的奴才,在我面前,由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吗?你……”
“可是,老夫人,大爷死了呀!”
苏老夫人倏地噤声,脸上一片茫然,不知是没听懂或是耳背没听清楚。
“你……你说什么?”
“青城农民大暴动,大爷不幸被卷入其中,连同随从被砍杀得尸骨不全,只找着大爷的一只靴子和佩剑,其他……其他……”大概全被狗啃光了!
苏老夫人一阵呆然,“不,不可能……”她喃喃道,蓦而哑着嗓子发出尖厉的嗥叫,“不可能!”同时跳起来冲出去,原是连走步路都得婢女搀扶的人,这会儿却是健步如飞,跑得比马还快。
毖妇死了独子最可悲,幸好苏老夫人尚有前任媳妇留下来的孙儿女,倒也不完全是没了指望,只是得再多辛苦几年拉拔孙儿女长大罢了。
望着苏老夫人佝偻的背影可怜生生的,表情木然的琥珀真的很想挤出两滴泪水来给她同情一下下,可是不管她怎么挤,怎么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泪水没半滴,反倒大大松了口气。
死得真是好啊!
必上房门,躲进被窝里,“老天爷总算开眼了!”琥珀心怀感激地呢喃,两手捂在双耳上,免得嘴角笑得咧到耳后去。
依照苏老夫人的性子,在为苏俊彦做完七七之后,必然会把她这个没名没分的人赶出苏府,届时她就──
万岁,自由啦!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者十之八九,才刚过头七,琥珀就开始后悔没有先替苏老夫人滴两滴泪水,再来高兴自己的重获自由,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老天爷怪她太没良心,所以决定要给她一点惩罚。
罢满头七翌日──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啊!”
早已整理好包袱,随时准备被扫地出门的琥珀一听到这种凄惨的怪叫,差点爬窗逃走。
“你……你别吓我啊!春香,”抱着包袱,琥珀战战兢兢地猛吞口水。“别……别是大爷借尸还魂又活回来了吧?”
“哪里会是那种事,是皇帝又颁下旨意来,赏赐小姐您另一门婚事了呀!”
不会吧?刚爬出这个坑,还没来得及转眼呢!她又要掉入另一个窟窿里了吗?
呜呜,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谁?皇上又把我许给了谁?”
“许给了……”
哇,这可不是坑,也不是窟窿,是无底深渊啊!
☆☆☆
撩起毡帘,安跋嘉珲步出兽皮毡帐,双手环胸卓立在高岗上,远眺山下波浪起伏般的大草原,郁郁葱葱连绵不绝,数不尽的马牛羊遍布四周,入目这一片壮丽辽阔的风光景色,他却眉宇深锁,闷闷不快。
“怎么啦?”苏勒啃着饽饽晃过来。“劾里钵派人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他要我尽快赶到循沦湖。”
“循沦湖?”另一边的达春立刻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跳过来。“到循沦湖干什么?抓天鹅?我也要去!”待在这儿天天看牛吃草,他都快吐出一嘴草了!
嘉珲莞尔,反问:“你是癞虾蟆?”
“我又没说我想吃天鹅肉。”达春咕哝。“那到底去干嘛?玩水?”
嘉珲摇头。“是大宋遣派他们副宰相的弟弟出使大辽,没想到却被大辽当面蔑视取笑,那位副宰相弟弟自然很不满,有人乘机告诉他说咱们女真人对大辽恨之入骨,所以那家伙回宋后便极力怂恿副宰相哥哥,设法说服宋帝与咱们女真人联手灭辽……”
达春两眼一亮。“宋帝答应了?”
“当然没有,虽然现任宋帝是一个相当有雄心壮志的君主,一心想要收复被大辽和西夏占领的失土,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宋帝正忙着施行新政,以求先富国强兵再启战事,绝不可能莽莽撞撞的跑来乱打一气。”嘉珲说道。“不过就算宋帝答应了,咱们这边也还没有准备好。”
“说的也是,”苏勒点头附和他的说法。“咱们女真族少说也有几十个不相统属的部落,而到目前为止,我们生女真部落联盟也仅不过联合了十几个部落而已,何况还有徒单部、乌古论部和蒲察部这三个部落联盟与我们生女真部落联盟分庭抗礼,想要统一整个女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的确,即使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大家心里想的都一样,希望能统一女真族,但最好是由自己的部落联盟来统一。”嘉珲深沉地叹气。“真不晓得还要经过多少战争才能让咱们女真族所有部落团结在一起?”
“打就打嘛,谁怕谁!”达春阿沙力地猛拍胸脯,英勇得不得了,任他是千军或万马,只要大爷一出马,管教他全部落马。
嘉珲看他一眼,无奈摇头。“总之,不管宋帝答应了与否,或者我们准备好了没有,那位大宋副宰相为了表示诚意,所以私底下先派人送来一些礼物。”
苏勒哼了哼。“居心不良!”
“你管他凉不凉,冬天一到就凉透啦!”达春忙道,一把推开那个专爱泼人冷水的家伙,让他自个儿去凉个够。“快说,什么礼物?”
“白银、丝绢和……”嘉珲顿了一下。“四位宋朝官家千金。”
“汉族千金小姐?”达春轻蔑的大叫。“真有诚意就送两位公主过来,什么捞啥子官家千金,我看八成是闭着眼睛随便挑几个女人送过来罢了!”
“公主?”苏勒发出讥讽的冷笑声。“对大宋而言,咱们不过是一群不懂教化的蛮族,哪里配得上他们的公主,你哪边凉快哪边睡去吧!”
脸拉得跟马一样长,达春嘀咕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
“那白银丝绢就姑且收下,至于那什么千金小姐就免了吧,那种娇娇弱弱的汉家娘儿们,我看在这里捱不上一年就得替她们办丧事啦!”
“又不是给你的。”苏勒就是喜欢跟他唱反调。
懒得理他,达春继续追问,“劾里钵叫你去做什么?分赃吗?”
嘉珲颔首。“对方的意思是要把所有东西平均分配给咱们女真四个部落联盟,至于那四个女人……”
“我说你是不会要的啦!”达春语气笃定地打断他的话。“不过我知道不少人就是喜欢那种娇滴滴、软绵绵又娇小玲珑的汉族娘儿们,若那种人超过四个的话,大家不抢翻脸才怪!”